第十一章(第3/7页)

“你不想演小战士?”女分队队长这是第二次问何小嫚,给她反悔的机会。小郝跟我们都认为,何小嫚的白日梦都充满着这个小战士。那么出风头的一个角色,既顽皮又憨拙,非常讨观众好,每次都是掌声连着笑声,我们都恨不得削掉几公分身高去出这份风头。

“我头晕。”这是何小嫚给的理由。

谁不头晕?海拔四千米,打个喷嚏都能耗尽氧气,一动不动所有人都会轻微哮喘。每天有人流鼻血,心慌,恶心,腹泻,层出不穷的高原反应中,头晕是最舒服的一种。健美健将朱克一夜就老了,血压蹿到一百八,心跳也快快慢慢的。

“谁不头晕?”郝分队长说。

“你也头晕?”何小嫚问,似乎她刚知道高原反应对每个人发生。

“废话!”郝淑雯说。

何小嫚从凳子上站起来,真的晃悠一下。她的意思似乎是,既然大家都头晕,她就只好顶下小战士的光荣岗位吧。

我们这些龙套演员陪着主演何小嫚排练一下午。那是一座露天舞台,就着山坡的高度搭建,十月就早早进入了严寒。我们像一个个蒸汽火车头,嘴吐白气,呼呼直喘地陪着她熟悉每个位置,每个队形,每一处衔接。

晚上演出前,我们听见台下嗒嗒的马蹄声。从大幕缝隙看出去,看到两千名骑兵整齐入座,座位就是他们胯下的战马。我们从来没见过如此的观众席,不只振奋而且恐惧,都不由自主地想,演出中万一惊了马,被铁蹄踏成肉酱的将是谁们。

何小嫚坐在炭火边看我们活动足尖。郝淑雯催她起来一块儿活动腿脚,别像第一位小战士那样还未出征就倒下了。

她说她反正已经倒下了,正发高烧呢。郝淑雯把卫生员找来,在她额头上摸摸,是烫的,可她一直烤着火。体温计可以做证,五分钟后从她腋下拿出体温计,卫生员说:咋的了,何小嫚高烧三十九度七!我们顿时乱了:何小嫚是我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小战士了,而这个舞蹈没有小战士就没得玩儿了。带队的团长很快来到何小嫚身边,看卫生员喂她姜汤,何小嫚吞一口,他的喉结沉重地动一动。何小嫚是这天夜里的月亮,包括团长在内的我们都是星星。杨老师建议,今晚取消这个小舞剧,让何小嫚休息一晚。

团长说:“别扯了,取消哪个节目这个舞都得跳!”

团长岁数并不大,也就三十三四岁,早先是连队的文艺骨干,特别善于鼓动。他的情绪从激扬转为悲壮,说骑兵和军马浴血奋战几十年,立下汗马功劳,现在他们在我军历史上就要被永远取消,这个《军马和姑娘》的舞蹈是对他们的歌颂,纪念,也是永别。团长的眼睛不对劲了,因为有了泪。

团长来到何小嫚面前,蹲下来,像大人对待孩子:“小何同志,坚持就是胜利,骑兵战士们会记住你的,会感激你的。你不是在为你自己演出,也不只为我们团演出,你代表的是要继续在我军存在下去的全军,向他们致以最后的敬礼!”

何小嫚在这样的征召下,站了起来。

那个舞蹈开演之前,团长走出大幕。我们都蒙了:团长难道亲自当报幕员?团长对着近两千骑兵和战马说:“骑兵同志们,下面这个节目,是我们专门为骑兵这个最勇敢的兵种创作的。”大家想,团长这个“我们”的范围,扯得有点儿大,舞蹈明明是上海舞校创作的,我们只是拷贝来的。团长接下去说的,更让我们觉得他在“扯”了。他说扮演主要角色的何小嫚是我们的优秀舞蹈演员,这位小同志将带着四十度高烧上台,如果她倒在舞台上,请英勇的骑兵指战员谅解,因为小何同志继承了骑兵同志的光荣传统,轻伤不下马背,轻伤不下火线。

台下掌声口哨声战马嘶鸣声,何小嫚刹那间成了骑兵独立团两千人的掌上明珠。她站在出场位置上,感觉着命运的转折就是这么妙,这么迅疾,这么毫无预示。她也玩味着当主角的感受:当主角真好,当掌上明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