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第3/6页)

传言说,她父亲过世后,留给她的唯一财产便是那栋房子。某种意义上,人们为此感到欣慰,他们终于得以怜悯她一回了:独守空屋,穷苦无依,登时有了 “人”性。此时的她,恐怕与由古及今的常人一样,也能体会到 “多一分钱喜极、少一分钱悲绝 ”的心情了吧。

艾米丽小姐丧父后第二日,全镇妇女都准备上门吊慰、提供帮助,是为本镇的习俗。艾米丽小姐在家门口接待了她们,装束无异于平常,表情中不存一丝哀色;她告诉妇女们自己的父亲并未离世。一连三日,牧师到访过,医生也苦苦相劝,企望能尽早处理遗体,她都以相同的方式应答。正当他人欲要诉诸法律、采取强制办法时,艾米丽小姐陷入崩溃;女儿一垮,父亲便很快下葬了。

那会儿,我们尚未说她疯癫,我们尚且相信她是情不自禁;我们仍记得被她父亲赶走的所有年轻男士,我们也了解,一无所有的时候,她会像大多数人那样,死死拖住那个夺走她一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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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艾米丽小姐久病不起。再一次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时,她的头发已经剪短,看上去像位少女,肖似教堂彩窗上的天使,平静,又带着几分怆然。

彼时,镇上已将步道铺设的工程承包出去,恰赶在小姐父亲去世的那年夏天动工。建筑公司领上一批黑人、一群骡子和各式机器进驻,工头名叫荷马 ·巴伦,是个北方佬,人高马大,皮肤黝黑,一副精明能干的派头,嗓音也很洪亮,双眸较其面色而言颜色浅淡不少。年幼的男孩成群结队地跟在他屁股后头,听他咒骂黑人,而黑人们则随着铁镐的起落喝唱劳动号子。很快,他便和全镇人混熟了,广场附近只要听到朗朗笑声,在人群中央的,定是荷马·巴伦。又过不久,每逢礼拜天下午,人们便见到他与艾米丽小姐驾车出游;从马房中精挑细选的几匹枣色骏马配上黄色轮子的轻型马车,尤为相称。

起初,见艾米丽小姐难得心有所依,大伙儿都很高兴,因为妇女们都说:“格里尔森家的人,当然不会拿一个打散工的北方佬太当回事。”不过也有不同论调,听年纪大的人讲,即便是巨大的悲痛,也不能叫一位真正的贵妇忘却所谓 “贵人德行 ”,尽管他们嘴上并未以 “贵人德行 ”加以称呼,仅仅是说:“可怜的艾米丽,该有个自家人来陪着她的。”艾米丽小姐确实也有些亲眷在亚拉巴马,但多年前,她父亲因为疯婆怀亚特老太太的遗产归属问题同他们起了纠纷,以致两边闹翻、往来断绝,就连她父亲的葬礼,那家子也无人出席。

“可怜的艾米丽 ”——长者们话一出口,窃窃私语便随之而起,人们交头接耳:“你觉得真是那么回事儿吗?”又捂嘴低语: “当然喽。还能是怎么…… ”周日午后,当轻快的马蹄声嘚嘚远去,遮挡着似火骄阳的百叶窗后,听得见卷起的绸缎发出的窸窣声:“可怜的艾米丽。”

即便当大家都已相信艾米丽小姐如今成了落难凤凰,她仍旧把头抬得老高,仿佛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迫切地需要人们认可她作为末代格里尔森的尊严,也好像正需要这一星半点的与尘世的触碰来重新确证其高贵人格是何等超凡脱俗、外物不侵。就拿买老鼠药(砒霜)一事来说吧。那时候,人们说 “可怜的艾米丽 ”已经说了一年多,她的两位堂姐妹也恰好来探望她。

“我想要点毒药。”她对药房老板说。当时她已年过三十,却依然是个纤腰细肢的女人,只是比以往清瘦了些,一双黑眸透着冷峻,目光高傲,脸上的皮肉于太阳穴与眼窝处绷得紧紧的,想象一位灯塔守望者,便是这般面相。“我想要点毒药。”她说。

“好的,艾米丽小姐。要哪种?对付老鼠之类的?我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