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西风白鸟薄烟幕(第4/8页)

平宗嘿嘿笑了一下,“那要如何才算故事?”

“你应该说,小鹿被男孩子带回家,治好了伤,从此与男孩子快乐地在一起。”

“叶初雪,”他带着些微叹息,轻声说:“可是事情就是那个样子。小鹿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是你为什么要说这么一个伤心的故事。”她侧过身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盯着他看,“故事里难道不该都是美妙的结局吗?”

“因为……”他突然停下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样一个故事,在开始说第一个字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要说出口的是什么。面对她的疑问,他怔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想明白了:“那个男孩子因为这小鹿难过了许久。”

她瞧着他,眨了眨眼睛,问:“你就是那个男孩?”

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上她的眼睛,“你知道吗?在长乐驿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喝了酒,眼睛闪闪发亮,神情间却有一种受过伤害的孤绝。虽然你妖冶魅惑,我却还是想起了那头小鹿。后来你受伤,我为你拔箭的时候,还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它。”

她有些意外,又有些惆怅,愣了一下,才掩饰地笑了下:“原来我在你眼里居然是这个样子。”

“只是有一两个特别的时刻如此。多数时候你就像一只雌隼,小心翼翼地张牙舞爪,趁人不备发动攻击,却在被擒住的时候刁钻地贴服。叶初雪,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论如何,不管你受了什么样的伤害,我都能把你给治好。”

这话仿佛一团燃烧的雪被镶嵌在了她的胸口,起初不觉,但渐渐地,一股滚烫的暖流渐渐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令她冰冷的身体渐渐有了血流的速度。她在这一刻并不想掩饰自己的情绪,便赫然无伪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任那暖流袭上双目,溢出眼眶,冲刷她的面颊,顺着她的手臂流入氍毹的长绒毛中,汇入他的掌心。

他看到了她的反应,心中欣慰,却仍然克制着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只是伸手过去接住她的眼泪,低声说:“你不要学那小鹿,不要从我身边逃跑,你要记得来找我,我能为你疗伤,愿意一直一直地守候你。”

平宗恪守住了他的承诺,没出息地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远远地守候在她的身边。他在两人之间架上了一扇屏风,却始终绕过屏风牵住她的手,在她陷入梦魇中的时候,可以伸手救她脱离出来。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相处过。摒除了一切的情欲,他们似乎才能发现彼此之间的默契。他们夜里隔着屏风浅淡地聊天,说起各自童年的趣事,或是回忆起以往在一起时的针锋相对。他们之间永远斩不断的决裂,或是不得不同行的背离,他们一起经过的血与火。一切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如今说起来处处都是由心的微笑。

她仍然不肯轻易谈及以后。平宗却看到了希望。这女人如坚冰一样的厚壳因为她自己的软弱出现了裂痕,平宗在等着她自己破茧而出。

他喜欢在夜里听着她入梦时匀长的呼吸,发现自己此前从未观察过她的睡姿。因为她睡得太少,总在他翻身或是梦呓时就惊醒。而如今平宗捕捉到了弥足珍贵的机会,可以在她熟睡后撤开屏风观察她的睡颜。

她脸上的伤痕仍在,眉尖紧蹙,喜欢将头枕在手臂上。平宗怕她醒来后手臂发麻,小心地用自己的手臂替换,也有那么一两次不会惊醒她。她睡着的样子像个孩子,掩去了精明外露的算计和绝不肯示弱的强势,她看上去显得很小,让他想起那个在鄱阳湖畔大宅子里看着青涩杏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