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长恨裁作短歌行(第2/6页)

  这里是内府监牢的院子,就在皇宫西南角,与宗正寺一墙之隔。越过黄褐色的宫墙,可以看见皇宫层层叠叠的飞角屋檐,屋顶上蹲着的龙凤鸱吻排成一列,向着天空深处张望。平若不经意地就想起,多年前他还是个孩子,就喜欢蹲在屋下,学着那些神兽的姿势,告诉平宸,他也会像他们一样,不离不弃地守在他的身边。

  “也不知陛下现在如何了。”平若想去问问身边的人,被安多惹留下的两个贺布卫士却在他的目光看过去的瞬间别开了脸。平若的表情僵在那里,已经到了舌头尖的话活生生地咽了下去。原来一切并没有改变,他从这个监牢里出来,等待他的依然是无所不在的那个人的意志。

  平若呆怔地站在寒冷的雪地中间,照在他脸上的阳光,冰冷锐利,就像那天晚上冷冷瞪视着他的父亲的目光。“到哪里才能摆脱这样的阳光?”他问自己,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声,惹那两个贺布卫士诧异地向他看过来。平若只好闭嘴,把所有的想法都变成无声的问答在脑中默默地进行。

  听说旧都的规模宏大,建筑雄伟,佛塔古刹林立,还有前朝的宫城殿宇。作为天下首善之都几百年积攒下来的文物章华,地杰人灵,那里一定没有父亲的阴影。他想,如果侥幸不死的话,一定要去旧都好好看看。

  安多惹匆匆回来,带着一套衣衫,下了马语气温和不少:“这是王妃让我带来给你换洗的。”

  “谢谢。”平若接过来,见是日常穿的内外衣裳,还有一件银色云纹锦袍和一条水牛皮的蹀躞带,都是他平日在家穿惯的衣物,不由得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强忍着哽咽问:“阿娘可好?”

  “王妃惦念世子,日夜悲号,前日病倒了。她让我嘱咐世子,诚心认错,晋王殿下的气消了什么都好说。”

  平若点点头:“我懂的。”

  安多惹带平若到一间屋子里去梳洗更衣。片刻出来,锦袍缓裘,俨然又是一个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他相貌继承了平宗与贺兰王妃的特色,眉眼深邃,鼻子、下巴却十分秀气,面色则更像汉人的世家子弟,白皙细嫩,女孩儿一般。只是此时他半个多月不见阳光,皮肤白得没有血色,眼下浓浓两团青影,旧时衣物穿在身上宽大了不少,登时现出形销骨立的意思来。

  安多惹打量了他一下,叹了口气,牵过一匹马来,说:“走吧。”

  平若爬上马的时候有些发虚,伏在马背上一时直不起身子。安多惹亲自为他牵马,边走,便低声絮絮地说:“这次殿下气得狠了。与王妃吵了一架,回头便将府中所有人都看管了起来。世子若是能低头服个软,让殿下消消气,王妃的病也能早日康复。”

  平若呆了呆,低声说:“是我连累了阿娘。”

  “世子身边的所有人都已经被锁拿下狱了,你连累的何止王妃一人。”

  听他如此说平若更加忧心,忍不住问:“那陛下呢?”

  安多惹脚下顿了一下,左右看看,低声说:“退位诏书已下,新帝人选只怕不日公布。”

  “怎么能这样?!”平若失声喊出来,立即意识到失态,左右看看,之间安多惹那两个手下正朝这边侧目而视,连忙低下头去,压低声音问:“陛下是先帝选定的太子,他还有满腔壮志没有实现,怎么能说退位就退位了呢?”

  安多惹被他刚才那一声吓得不敢再多说话,牵着马低头快步地走,对他说的话恍若未闻。

  平若却立即知道自己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平宸当然不会自己退位。他惯来知道父亲强势,却没想到在废立之事上居然能只手遮天,莫非满朝文武都没有一个出来反对的?“安多惹!”他探身抓住安多惹手臂,追问:“难道崔晏什么都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