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页)

富农,在国内本就不多,现在就更少了。一县中,就是在最富庶的省分里,要想找到一两家衬几十万的就很难了,农已不是发财之道。那在全省里数得着的几家,有的能够上百万之富,虽然还不能和官宦与军阀们相抗,可是已经算麟角凤毛了。不过,就是这等人家,也不是专靠着种地发的财;有的是早年流落在初开辟的都市,象上海与青岛等处,几块钱买到的地皮,慢慢变得值了几千几万,他们便成了财主。有的是用地产作基础,而在都市里另想了发财的方法,所以农村虽然破产,他们还能保持住相当的财富。这些,在名义上还是乡间的富豪,事实上已经住在——至少是家族的一部分——都市里,渐渐变成遥领佃租的地主。“拿”这些人,根本无须到乡间去,而只须在都市抓住他们;即使这些人在都市的事业有了动摇,他们在乡间的房子地亩还不会连根儿烂;所以,在都市里抓住他们,就可以把血脉通到乡间去,慢慢也扎住了根,这是种摘瓜而仍留着秧儿的办法,即使没有多大好处,至少在初秋还能收一拨儿小瓜,腌腌吃也是好的。

焦委员的办法便是打发新留学生们深入这些商家与农家去。拜盟兄弟,认干儿子,据他看,都有些落伍了,知识阶级的人们不好意思再玩这一套。而且从实质上说呢,这些远不如联姻的可靠。只有给他们一位快婿,才能拿稳了他们的金钱与势力。从新留学生这一方面看起呢,既是新回来的,当然对作事没有多少经验,不能把重大的责任付托给他们。况且政治上的势力又是那么四分五裂,各据一方,找个地位好不容易。至于学问,留学生中不是没有好手,可是中庸的人才总居多数;而且呢,真正的好手,学术机关自会抢先的收罗了去,也未必到焦宅门口来;来求他的,反之,未必是好手。那么,这些无经验,难于安置,又没多大学问的新博士与硕士们,顶好是当新姑爷。他们至少是年轻,会穿洋服,有个学位;别的不容易,当女婿总够格儿了。自然有的人连这点事儿也办不了,焦委员只好放弃了他们,他没那个精神,也没那个工夫,一天到晚用手领着他们。这一半是为焦委员造势力,一半也是为他们自己找出路,况且实际上他们的便宜大,因为无论怎样他们先得个有钱的太太,焦委员总不会享到这个福,他既是六十开外的人了。

这个办法,在焦委员口中叫作“另辟途径”。被派去联络富商的名为“振兴实业”,联络都市里的富农的是“到民间去”。他派文博士到济南去,那里的振兴实业与到民间去的工作都需要人。他给了文博士一张名单,并没有介绍信,意思是这些人都晓得焦委员,只须提他一声就行了。其余的事,也并没有清楚的指示与说明,只告诉文博士到济南可以住在齐鲁文化学会。焦委员很懒得说话,这点交派仿佛不是说出来的,而是用较强的呼气徐徐吐给文博士的。他的安恬冷静的神气可是教文博士理会到:他的话都有分量,可靠,带出来“照办呢,自有好处;不愿意呢,拉倒,我还有许多人可以差派!”文博士也看出来,他不必再请示什么,顶好是依着焦委员所指出的路子去作;怎么作,全凭自己的本事与机警;焦委员是提拔人才,不是在这儿训练护士,非事事都嘱咐好了不可。这点了解,使他更加钦佩这个老人,他觉得这个老人才真是明白中国的社会情形,真知道怎样把人才安置在适当的地方;他自己是个生手,所以派他去开辟,去创造,这不仅是爱护后起的人才,而且是敬重人才,使人有自由运动用才力的机会与胆量。最可佩服的还是焦委员那点关于联姻的暗示,正与自己在美国时所宣传的相合:当代的状元理应受富人们的供养与信托。他的圆眼发了光,心中这么想:先来个带着十万的夫人,岂不一切都有了基础?满打自己真是块废物——怎能呢——大概也不必很为生计发愁了。把这些日子的牢骚一齐扫光,他上了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