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2/3页)

她在说她的丈夫,我曾经的爱人。她的话勾起一连串画面,让我整个身体如坠冰窟。所以,关于那些循环往复的痛苦和屈辱,我并不是唯一一个经历过的人。他让她——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的人,最终屈从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起那天去她办公室,看到她还身穿羊毛衫和夹克的情形。几乎看不到任何裸露的皮肤,要知道那可是炎炎夏日。我顿时明白了。

但是,我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你还是嫁给了他,一直陪伴着他。这是为什么?下一秒钟,我想起了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金发小女孩。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起初确实难以接受。可后来我习以为常了,懂得逆来顺受。如今,他很少再……”

心理医生扬起手臂,握紧拳头,然后垂下手臂,握成一个杯状,按在自己的嘴巴上。

“……掐我了。”

“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必须要逆来顺受的?什么时候你开始认为,是你自己不对,觉得不管他怎么对待你,都是你自己的错呢?”

起初,我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母亲肯定不应该是说这些话的人。我转身望着她,可她却并未看着我。她只是镇定地整了整衣服,捋平那些存在于她想象之中的褶子。心理医生开始回应,原本捂住嘴巴的手放到了腿上,瞪着我的母亲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她的视线似乎变得模糊,脸也放松了下来。

“我记得太清楚了,”她说,“就在他第一次对我说……”

她欲言又止,一只手按住了喉咙。我看到她左手戴着一枚金戒指,她身子在颤抖。母亲凑过身,脑袋微微偏向一旁,声音轻柔。

“他说什么了?”

“你脑袋出了毛病。而且病得厉害。那里头一团乱麻,胡乱缠在一起。我甚至都记不清他是在何时,在何地说出这番话的了,也不记得是怎么惹恼他的了。但我清楚地记得,他说完这些以后,我内心的真实感受。这些话直击人心,让我哑口无言。我整天都像行尸走肉一样四处游荡。那天遇到的所有人,比如那个在杂货店里,排在我前头的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和我一样,等着接在学前班上课的孩子的父亲……我丈夫今天说我脑袋出了毛病。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真想好好问一问他们。可我当然没有问。”

我仿佛看到亚历克斯的脸,正冲我咧嘴而笑。还听到了他在向我说话。我看你是有点儿疯了。脑子出了问题。

心理医生一只手撑在椅子上,慢慢站起了身。

“那天晚上,当躺在床上时,我终于想清楚了,为什么他那番话会格外打击我。还有为什么我会哑口无言,而没有奋起自卫。他说的那些话,并非信口雌黄的指责,也不是愚蠢的侮辱。我从来没有……从来不曾感到……”

她站在原地,轻轻踢了一脚那摞报纸和木头,把它们弄得满地毯都是。然后脱下了那件白色毛衣,不停地上下揉搓那一双苍白的手臂。

“在心底里,我知道他说得对。他的话都是真的。”

她换了姿势,重心全放在一条腿上。衣服的蓝色布料紧紧贴住了她的身子,呈现出扁平的腹部和鼓出来的髋骨。尽管天气炎热,她并没有把金黄色的头发扎在一起,而是任其垂在脸旁。她没有化妆。我和她,差异如此明显,却又惊人的相似。

“那一刻我明白了。我明白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包容我了。从那以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如果没有了他,我一无所有。而我……唉,我竭尽所能去……配合。”

心理医生转过身,好让透过窗户的太阳照在她的左臂和脸颊上。

母亲的脸像是戴上了面具,表露出了莫大的决心。

“直至今日。”她把这四个字说得既像一个陈述,又像一个疑问。

心理医生看着她,又望着地毯的一角,注意到斧头把手凸起的部位。然后又看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