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2/4页)

“你告诉她了?我还以为,我们两个已经立下承诺,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

多年以来头一遭,我从她的双眼中看到了渺小,看到了楚楚可怜,无可奈何般的无助。

“妈妈,求你了。我当时才八岁。”

也许这话我说出了口,也许只是自己的想法。我不确定,因为我痛苦不堪,还一边发烧,一边打摆子。母亲的目光阴沉了下来,低下了头看向自己。她没再看我,而是陷入沉思。

“是的,当然了。”我至少还能听见她在低语,“当然如此。”

心理医生仍在忙得不亦乐乎,聚精会神,动作迅速。过了一会儿,她把注意力转向放杂志的书架,又取出一摞报纸。她接着用斧劈咖啡桌的野蛮力量,又把这摞报纸一分为二。然后,她把其中一些碎纸塞到那堆木柴下边,其他拢在上方。盘腿而坐时,斧头就摆在她的腿边。

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她要生火。

我隐隐作呕。这就是她的计划了。在地上生一团火。大火一起,就从房里冲出去,堵住前门。也许在我还没进屋之前,她已经把房里的所有窗户都关了。

火势一起,我绝无逃生的能力。即便能够勉强起身,挣扎着到达门前,那女人也断然不会让我逃出去的。为了把我留在小屋里,任大火吞噬,她会不惜动用一切手段。到那时,一切都将付之一炬,一切都将彻底了结。多久以后,这个房间就会浓烟笼罩,氧气耗尽?恐怕不过数分钟。

我把头扭到一边,张开嘴,呕吐物倾泻而出,直感觉自己从云端坠落,沉没谷底,没有获救的希望。

如果我的母亲能够逃走就已足矣。她真不应该来这里的。她和这一切都没有关系。我透过眼角,看到她缓缓用手肘撑起身子,渐渐坐立。即便我们同居一室,她的声音却虚无缥缈,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我完全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并非朝我说话。心理医生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母亲。她的脸闪过一丝犹豫,值得玩味。然后,她又继续做刚才的事情。在桌子和书架上翻找,寻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打火机。她起身站起,手里握着打火机,回到那一堆木头旁边。

“大多数情况下,”我母亲说道,“我都以为人们撒谎是为了掩盖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我丈夫却不是这样。他当着我的面,满嘴谎话,自得其乐,甚至在我们争吵时,拿谎言当武器。他以伤害我为乐,就这么简单。”

母亲目不斜视,笔直看着身前。她的头发一团糟,上衣也起了皱,但她毫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她说的话毫无遮掩,堪称肺腑之言。心理医生的双手还在动,但我觉得速度慢了下来,是我看错了吗?好像她有所动容?母亲继续娓娓诉说,依然没有看我们两个。

“我们在一起的一年里,他就经常背着我偷腥。身旁的女人轮番换,居然还不重样。我总想报复,想复仇,想把那些狐狸精的脸抓个稀巴烂,扯着她们的头发,把她们的脑袋狠狠地砸在地上,彻底摧毁她们。可后来,我意识到……”

心理医生的双手开始颤抖。她笨拙地摆弄打火机,却没有点燃火焰的意图。她的头发垂在脸前,遮住了眼睛。就这么过去了数秒钟。

这位金发女郎发出一声低语:“你意识到了什么?”

“意识到我找错了复仇的对象。意识到其实跟那些女人无关。意识到他才是那个将我们的生活毁于一旦的人。他才是罪魁祸首。”

我紧闭双眼,又想继续听下去,又不想听。如果母亲继续口无遮拦,把一切都说出口……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几乎又想张口呕吐。

心理医生的大拇指一上一下,不停划动着打火机,却又让火焰熄灭。一遍一遍重复这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