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香心醉(第2/4页)

中学一年级的暑假,我的外祖母去热海温泉疗养,邀我一块儿去,于是我便跟着她一起踏上生平第一趟长途旅行。丹那隧道要到很久以后才开通,当时小田原一带过去都还是轻便的铁路,铁轨上的火车头让我觉得稀奇极了,只看得到巨大的烟囱突兀地耸立着,像一个玩具。与现在的热海相比,当时的简直就是乡下的温泉浴场。我们在那里泡汤、去海边游泳、拍照,住了一个月。某个雨天,为了排遣无聊,我去热海的租书店借来了菊判[74]共三册的《幽灵塔》读了起来,恐怖与精彩的内容立刻掳获了我。放晴之后我也不想去海边,躺在房间里整整两天,废寝忘食地读着。等我从热海回来,回顾这场旅行,最深刻的竟然不是温泉、不是大海、不是轻便铁路、更不是新鲜的鱼类,而是就算不去热海应该也读得到的《幽灵塔》。我自少年开始,就已经能领略虚构世界的美妙了。

因此,中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就读完泪香的作品了。中学毕业时,父亲事业破产,远渡朝鲜。而我立志半工半读,通过了早稻田大学预科插班考试。从明治四十五年(大正元年)夏天起,大约一年之间,我上学之余在汤岛天神宫下的一家小印刷厂打杂、当抄写员,根本没有读小说的时间。不过到了大正二年春天左右,外祖母在牛込喜久井町租了幢小房子,把我接去一起住,暂时不必赚钱养活自己的我,又从喜久井町的租书店租来泪香的作品重新再读。

说到大正二年,我虚岁二十,却不可思议地未曾与文学界发生任何关系。中学时我在报纸连载上读了两三部夏目漱石的作品,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系统地读了不少。尾崎红叶[75]、幸田露伴[76]、泉镜花[77]等人的老作品(露伴的《对骷髅》、镜花的《夜行巡查》等作品让当时年幼的我深受感动。那时还不曾接触过广津柳浪[78]的作品),也读了不少以田山花袋[79]的《蒲团》为首的日本自然主义文学作品,遗憾的是这类自然主义小说根本吸引不了我。对我来说,那只是有许多性爱描写场面的小说,我对这类宛如性生活日记般的内容提不起兴趣。可能那时候我就觉得纯文学很无聊,渐渐地不再关注了,终于对文坛的状况一无所知了。仔细回想一下,谷崎润一郎在《新思潮》发表《刺青》、《麒麟》是明治四十三年的事,那时候我已上了中学四年级,却完全不知道文坛的新文学运动。犹记得中学的国文老师说:“这阵有个叫谷崎的年轻作家专写些不正经的小说,还很出名,我劝你们最好别去读那种不三不四的东西。”可是我却连“既然那么不三不四,我也来看看好了”的念头都没有。

上了大学以后,我也读了一些翻译的俄国文学,但我是个穷学生,没时间也没钱,所以没能成为文学青年。大学我也选了政治经济系,对文学则毫无兴趣,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我当时的性格吧。我开始沉迷于《中央公论》的小说专栏,是大学毕业一两年后,二十五六岁时的事。第一次读到谷崎润一郎的小说,也是大学毕业的隔年,大正六年,二十四岁的时候。

说到这里,我认为对喜好思考、热爱文艺的人来说,在当时的日本没有就读官立大学[80]到高等学校,是毕生的不幸。高校时代(当时的制度是寻常小学四年、高等小学四年,读完高等小学两年后可以参加中学入学考试。然后是中学五年,高等学校三年,大学三年)正值对自己以及人生产生深刻疑惑的烦恼多发期,也是探索哲学、文学等先人思考历程的欲望最为旺盛的时期。在这三年之间,需要一位适当的指导者,相互启发的同学,努力增进语学能力,大部分时间都应花在阅览古今内外名著上。对于没有经历过这种高等学校时代的人来说,这样的一段经历着实非常有吸引力。在这段期间通过广泛涉猎阅读形成的文学素养,终生受用,也会成为未曾进入高等学校以及进了但并非如此规划的人之间的一条分水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