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卷](第3/4页)

烟嘴这个问题,好像个人的生活这个问题,中国的出路这个问题一样。我也曾经慎重的考虑过。烟嘴与橡皮头,它们的创作是基于同一的理由。不过烟嘴在用了几天以后,气管中便会发生一种交通不便的现象,在这种的关头上,烟油与烟气便并立于交战的地位,终于烟油越裹越多,烟气越来越少,烟嘴便失去烟嘴的功效了。原来是图求清洁的,如今反而不洁了;吸烟原来是要吸入烟气到口中,喉内的,如今是双唇与双颊用了许大的力量,也不能吸到若干的烟气,一任那火神将烟卷无补于实际的燃烧成了白灰,黑灰。肃清烟嘴中的积滞,那是一种不讨欢喜的工作;虽说吸烟是为了有的是闲工夫,却很少有人愿意将他的闲工夫用在扫清烟嘴中的烟油的这种工作之上。我宁可去直接的吸一支畅快的烟,取得我所想要取得的满足,即使熏黄了食指与中指的指尖。

有时候,道学气一发作,我也曾经发过狠来戒烟,但是,早晨醒来的时候,喉咙里总免不了要发痒,吐痰……我又发一个狠,忍住;到了吃完午饭以后,这时候是一饱解百忧,对于百事都是怀抱着一种一任其所之,于我并无妨害的态度,于是便记忆了起来,自己发狠来戒吸的这桩事件,于是便拍着肚皮的自笑起来,戒烟不戒烟,这也算不了怎么一回大事,肚子饱了,不必去考虑罢……啊,那一夜半天以后的第一口深吸!这或者便是道学气的好处,消极的。

还有时候;当然是手头十分窘急的时候,“省俭”这个布衣的,面貌清癯的神道教我不要抽烟,他又说,这一层如其是办不到,至少是要限定每天吸用的支数。于是我便用了一只空罐装好今天所要吸的支数;这样实行了几天,或是一天,又发生了一种阻折,大半是作诗,使得我悖叛了神旨,在晚间的空罐内五支五支的再加进去烟卷。我,以及一般人,真是愚蠢得不可救药,宁可将享受在一次之内疯狂的去吞咽了,在事后去受苦,自责,决不肯,决不能算术的将它分配开来,长久的去受用!

烟卷,我说过了,我是与它相近而相忘的;倒是与烟卷有连带关系的项目,有些我是觉得津津有味,常时来取出它们于“回忆”的池水,拿来仔细品尝的。这或许是幼时好搜罗画片的那种童性的遗留罢。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事物的本身原来是没有什么滋味,它们的滋味全在附带的枝节之上罢。

烟罐的装璜,据我个人的嗜好而言,是“加利克”最好。或许是因为我是一个有些好“发思古之幽情”的文人,所以那种以一个蜚声于英国古代的伶人作牌号的烟卷,烟罐上印有他的像,又引有一个英国古代的文人赞美烟草的话,最博得我的欢心。正如一朵花,由美人的手中递与了我们,拿着它的时候,我们在花的美丽上又增加了美丽的联想。

广告,烟卷业在这上面所耗去的金钱真正不少。实际的说来,将这笔巨大的广告费转用在烟卷的实质的增丰之上,岂不使得购买烟卷的人更受实惠么?像一些反对一切的广告的人那样,我从前对于烟卷的广告,也曾经这样的想过。如今知道了,不然。人类的感觉,思想是最囿于自我,最漠于外界的……所以自从天地开辟以来,自从创世以来,苹果尽管由树上落到地上,要到牛顿,他才悟出来此中的道理;没有一根拦头的棒,实体的或是抽象的,来击上他的肉体,人是不会在感觉,思想之上发生什么反应的。没有鲜明刺目的广告,人们便引不起对于一种货品的注意。广告并不仅仅只限于货品之上,求爱者的修饰,衣着便是求爱者的广告,政治家的宣言便是政治家的广告,甚至于每个人的言语,行为,它们也便是每个人的广告。广告既然是一种基于人性的需要,那么,充分的去发展它,即使消费去多量的金钱,那也是不能算作浪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