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串一把希望(第3/4页)

胡导与老板的小儿子对话。

“你上了学以后打算干什么啊?”

“挣钱。多挣钱。”

“挣钱干什么呢?”

“盖房子,娶媳妇,过日子。”只有水缸高的男孩说。

胡导不是那种很漂亮的女人,但是似乎有一种魔力,使人觉得亲切,不知不觉就信任她、说真话。

我悄悄问胡导:“您套了别人这么多的肺腑之言,以后会如实播出吗?”

她说:“当然要播出了,这多么真实!”

晚上,我们回到县上简陋的招待所,被冷如铁。我看到胡导身上的刀疤。她是中晚期乳腺癌,手术将一侧的乳房全部扫荡,肋骨也挖掉了几根。两次手术的刀口加起来足有2尺多长。

在这种病魔摧残过的废墟面前,做过多年主治医师的我,心也欷歔。

以后的采访大体如故,只是路越发难走,气候越发寒冷了。饭就在老乡家吃,看得出主人拿出了最好的食品招待我们。主食是土豆,熬的菜也是土豆,只不过比前者多了一把盐。

终于搜集到了足够的素材,可以返回北京了。我们坐在吉普车里,车外零下十几度仍然把双脚冻得发木。

开到坝上的山口,胡导突然大叫:“停车!”

司机慌得一脚踩死刹车,以为胡导把何种宝贝遗忘在身后的乡村了。

胡导却不说话,只是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说:“你听。”

车窗外的风声,像一万只豺狼呼啸。

司机说这是坝上最著名的风口。

“我们去录风。”胡导矫捷地抱着索尼工作机就要下车。

我忙拦住她,说:“您在村子里不是已经录过风了吗?再说,你们台里的音响资料室难道没有储存形形色色的风声吗?实在不行,找个口技演员,他可以用嘴巴吹出最诡谲、最悲怆、最豪放的风啊!”

胡导正色道:“特写必须绝对真实。坝上的风和哪里的风都是不一样的。你在车上吧,我一个人就行了。”

她说着跳下车。风像武林高手劈头打得她一个趔趄,索尼工作机窄细的皮带,狠狠勒进她缺了几根肋骨的胸部。

我立即相跟下车。

风打得人双泪直流,我们跪在地上录卷地而过的风。把话筒高举过头,录横空肆虐的风。胡导高兴至极,说:“这是多么好的风啊!”

塞外的风像透明的骏马,奔腾而来。我们录下了风对大地无情的鞭打,风对万物不屑一顾的摇撼,风狂怒的咆哮与无情的叹息。

走回汽车的时候,我们像一对僵硬的大木偶,双腿已全然失去知觉。

在北京街头分手的时候,胡导真诚地向我道谢。

我以为和胡导从此在京城的茫茫人海中再难以相逢,不想第二天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毕作家,你还得到我这里来一下。”她还是那种运筹帷幄的口气。

“什么事?一切不都已经结束了吗?”我大惑不解。

“是啊,已经有了结尾,可是我们还没有开头呢。我需要一个精彩的开头,就用你当时给我打的那个电话吧。所以得请你到广播电台来一下,我们补录一遍这次采访的开端。这样吧,明天早上9点,我在中央广播大厦的门前等你。好,我们不见不散啊!”

面对着已经挂断了的电话,你有什么办法?导演有一种震慑、指挥别人的才能,你除了服从,无可奈何。

这座原属于“北京十大建筑”之一的辉煌建筑已经陈旧,但仍有一种宏大的气势。录音间四周都是米色的隔音板,端坐其中,有钻进樟木箱子的感觉。灵敏度极高的设备,记录得下你喉咙深处的颤动。

“喂,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吗?您好。请找一下胡导演。”

“我就是。您有什么事?”

……

我们一遍又一遍地模拟那一天打电话的情形,直到口腔的唾沫干涸,胡导还是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