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不是牛痘疫苗(第2/3页)

答:在我还没有做好小说能够发表的心理准备的时候,它就发表了,多少有些令我措手不及。当时杂志社并没有人问我要不要用一个笔名,我也就不便说请把原稿上我的本名涂掉,换一个笔名,私下觉得那太给人添麻烦了(其实不复杂,但我不好意思说)。于是,以精心策划的笔名面世的机会稍纵即逝。当然,到了发表第二篇稿子的时候,已从容了些,有机会缓缓思忖一个笔名。但一旦开始具体操作,深深的忧虑攫住了我——换了一个崭新的笔名,我的父母在感情上是否会接受,承认那个铅字所组成的陌生字眼就是他们的女儿?我拿不定主意,也没有勇气问他们。事情一耽搁,机遇就又过去了。我从小是一个很乐意让父母高兴的孩子,为了这份并非空穴来风的忧虑,我终于坚定地不用笔名了。

如果要起笔名,我要用一种矿物质或是金属的名称做笔名。我喜欢那种在亿万斯年的大自然当中凝结精华与力量的感觉,而且我觉得金属有特殊的壮丽。

问:您有那么坎坷的经历,可无论是您的文学和您的话语,所表达的都是对生活的乐观和轻松,您认为这是一种经历了太多苦难后的宽容和超越,还是您并不认为有必要感受沉重?

这个纸条,我记得来自一位医学生,好像还是博士班的。我当时有些踌躇,不知如何解答是好。因为他似乎比我考虑得更成熟。

答:我很坎坷吗?我不觉得啊。现在很多人讲到坎坷的时候,多用一种夸耀的口气或是藏着求人怜悯的企图,使我不爱说这个词。坎坷和顺利似乎是反义词,其实都是生命的相对状态。至于顺利是否就与快乐相连,坎坷是否就一定指向沉重?我以为并非必然。我们可以在顺利的时候愁容惨淡,也可以在苦难时欢颜一笑,关键在于我们把握命运的能力。

我不喜欢模拟苦难,无论是从理论还是从实践上。我对人为地自造苦难以考验他人的做法深恶痛绝。人生的苦难,不是像牛痘疫苗一样的病毒提取物,植入人体就可以终生预防天花了。我所看到的更多的事实是,苦难磨秃了人对美好事物的细腻感受力,催生了损人利己的恶性竞争意识,使人变得粗糙和狠毒。苦难浪费了时间,剥夺了本应更富创造力的年华,迟滞了我们的步伐。

如果苦难一定要扑面而来,那就得镇静迎战了。这另当别论。

我所遇到的最好玩的一些问题,比如关于未来和幻想,事无巨细的提问和随心所欲的对话来自少年,特别是北京八中。那是一些十三四岁的男孩女孩,智商很高,天性活泼生动,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竟然还有兴致邀我对话,说读过我的作品,想交流一下感受。

我力拒,理由简单。我想象不出这些非凡的孩子会是怎样的精灵,不知和太聪明的孩子该如何讲话。万一不妥,岂不是戕害了祖国花朵,还是一些很优良的大花骨朵。闹不好,我前脚刚走,后脚人家就得消毒。

但校方力邀,那位音色有些苍凉的老师,一口一个:“不是我请您,是我的孩子请您。”

做母亲的人听不得人家说我的孩子想如何如何,我只好答应了。

所幸那是一群非常机灵可爱的少年,知识面极广,天上地下、金戈铁马,我们讨论了很多问题,留下深刻记忆的是这样一张字条。

问:我考上大学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但我不喜欢这件事,今年7月我不想考啦!背许多没用的东西,瞎耽误工夫。顺便问您一句,您第一次稿费钱多吗?干什么用了?

答:人一生要干许多自己不喜欢的事。这一规则以我的岁数和经历来看,可以倚老卖老地向你们说——这是一条铁律。世上有些事不是因为我们喜欢才去做,而是从长远看、从责任看、从发展的眼光看必须做。我同意你的观点,上大学没什么了不起,但它是一张门票,你要领略更广大的景色,你得有入场券。不必将它看得过重,也不可太掉以轻心。你既然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不妨轻松过关,然后再按自己的意志努力向前,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