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忆初见隔座递梅子,诧离世静室辨异香(第2/10页)

夏谙慈自觉头晕体怠,她一旦休息不好,就没什么精神。

她伸出手,两人十指交迭,“我先睡一会儿,你可别跑了。”她微微歪着头说。

桑卫兰为她放下床幔,不过一刻钟,夏谙慈已沉沉睡去,鼻息匀而缓。

人于死生离别之际,易忆前尘。

想起往事,桑卫兰忍不住微笑。

他们初见时彼此尚小,也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那时的夏谙慈,桑卫兰倒有一点记忆,不过是锦秀绮罗丛里,一个神情落寞,郁郁寡欢的小女孩儿,混在夏家花枝招展的姐妹中,不太引人注目,不过个子稍高些,桑卫兰一眼望过去,也没太在意。

再相见时,已是十年之后了。

桑卫兰正值春风得意,少年裘马,手中又有了钱,四处招摇。

一个人越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

桑卫兰自幼资质过人,却唯独懒得读书。

父母在时,家中颇为殷实,上的是贵族学校,也曾延请名师为他补习,却架不住他翻墙越篱地逃课。

父母过世后,最落魄时连衣食也没了着落,免不了受同族冷眼,尝尽辛酸炎凉,作誓发奋,才有了今日。

不过即算是有了钱,衣锦还乡,同族的兄弟们无不是名校出身,唯独他中学也未毕业。

桑卫兰是长子长孙,身世又坎坷,最引人注目,言谈间又免不了比较一番,桑卫兰看起来不以为意,心中却也不免芥蒂,开始一心向学,附庸风雅起来。

桑卫兰生在香港,又是世家,英文自然没问题,就是法文也会说上两句。

最头疼的是国文,在上海,白老虎之流虽然得势,终是等而下之。

立久而根深的,除了洋人外,大多是名门世家。

即使是不肖不贤的浪荡子,胸中也自有翰墨。

胸无点墨的暴发户,毕竟入不了这个圈子。

桑卫兰是个聪明人,一心想学起来,没有不像的。

只是少年时荒废得久了,一旦拣拾起来未免吃力。

好在他是个有慧根的人,平生又小心谨慎,轻易不敢冒失,以防露怯。

字写得不好,便请人学画。

画些山水,再请人题了字,摆在书房里,也有几分模样。

风景佳时,也吟得出几句“不雨山常润,无云水自阴”之类的句子。

得闲时节,亦票得出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之句来,举座皆惊——其实也就会这几句。

再问时也不肯多说,唯点头微笑尔。

不知情的人,只道他胸中别有丘壑 ,只是不肯轻露而已。

相知的人,也觉得他俗归俗,倒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虽也笑他,心中倒不轻厌,肯与他相交。

桑卫兰也以此为乐,与这群人混得久了,倒也有些长进。

到底是年少轻狂,得了几分滋味,便有意显摆。

民国13年,他与一个遗老结识,于彼处得了几块魏晋时的碑文,再加上手中也颇有几块金石碑文,其中亦有珍品。

他本不好此道,收于室中,无人知晓,如锦衣夜行,并无意趣。

干脆都捐给了圣约翰大学。

报纸上日日刊载,大大地风光了一阵。

圣约翰大学感念好意,免不了有捐赠仪式,请了许多海内外的要人——这倒是结交权贵的好机会。

桑卫兰自然欣然赴约。

多年以后,桑卫兰回想起那些升值许多的金石碑文,居然不算太心疼,全因藉此邂逅了夏谙慈。

捐赠仪式与其后的酒会,自然是长篇大论的演讲,内容便是相互的寒暄与吹捧。

桑卫兰也说了几句,不过他忙着结交几个英、法、荷、葡的会长,自己早忘了说些什么。

茶余饭后,一群人坐定,又围着那堆金石碑文,继续寒暄吹捧。

一位专门研究金石的教授,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如瘟如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