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克萨维尔(第4/9页)

谈话间,他俩都感觉到衣柜里已经安静下来。这沉寂是那样显著,就象一场风暴后令人神爽的间歇使他们兴奋;那只金丝雀开始唱起来,窗户上洒满夕阳的余辉。这情景就象一次邀人旅行一样美好,象主的恩惠一样美好,象一个警察之死一样美好。

女人抚摸着泽维尔的脸,这是她第一次出于自愿接触他,也是泽维尔第一次看清她真正的、实在的轮廓。她说,”好吧,我们走。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请等一下,我要拿几样东西。“她再次抚摸他,微笑着,朝门口走去。他望着她,眼光里忽然充满了安宁;他看到她的步态象一个水生动物一样柔软而飘逸。

然后他躺在床上。他感觉很好。衣柜很安静,那男人好象睡着了,或是上吊了。万籁俱寂中传来太空的悄语,莫尔道河的喃呢和城市压抑的声响,这声音是那样遥远,就象森林里的飒飒声。

泽维尔觉得自己又要开始漫游了。没有比旅行前那段时光更美好的了,那时明天的地平线会来看望我们,宣布它的许诺。泽维尔躺在皱巴巴的毯子上,一切都融为了奇妙的一体:柔软的床象一个女人,女人象水,水象柔软而有弹性的床铺。

门开了,那女人回到房间里。她穿着绿色服装,绿得象水,绿得象永远令人神往的地平线,绿得象他正在慢慢而无奈地漂进的睡眠。

是的,泽维尔睡着了。

泽维尔并不是为了恢复精力以对付醒时的生活而睡觉的。不,那个单调的摆——睡眠,醒来——一年来回摆动三百六十五次,在他是一无所知的。

对他来说,睡眠不是生活的反面——睡眠就是生活,而生活就是梦。他从一个梦渡到另一个梦,仿佛从一种生活渡到另一种生活。

天黑了,除了提灯一片漆黑。在刺穿黑夜的圆锥形光束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在飞旋。

他跑过车站大门,迅速地穿过候车室,到了月台,一列车窗被灯光照得通明的火车正在发出嘶嘶的蒸汽声。一个晃着提灯打他身旁走过的老头,关上了车厢的门。泽维尔迅速跳上火车,老人高擎着提灯在空中划弧线,沉着的汽笛声从月台另一头回应着,火车开了。

一进入车厢,他就停下来,试图歇一口气。他又一次在最后一刻赶到了,赶得巧是他特别引以自豪的事。别人总是按照安排好的时刻表准时到达,因此他们的一生都平淡无奇,仿佛他们在抄写老师指定的测验。他想象着他们坐在车厢里预先就已定好的座位上,进行那些预先就可知道的谈话——他们打算在那里度过一周的山间别墅,他们在学校就已熟知的日常生活次序,因此他们可以总是盲目、机械地生活而不会越雷池一步。

而泽维尔却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在十一点钟出乎意料地到了车站。此刻他站在车厢的过道上,不知道是什么使他与那些讨厌的同学及胡子里有跳蚤的秃头教授一块参加了学校的远足。

他开始在车厢里漫步:男孩们站在过道里,在蒙霜的窗子上呵气,透过霜花消融的孔隙朝外窥望;其他人则懒洋洋地靠在车厢座位上,他们的滑雪屐在头上的行李架上交叉着撑住提箱。后面一个地方有人在打牌,另一个车厢里有人在大声唱着一首调子简单的没完没了的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七个字:我的金丝雀死了,我的金丝雀死了,我的金丝雀……他在这个车厢停下来朝里看。里面有三个年龄较大的男孩和他班上的一个金发女孩。

她看见他时,脸上不禁一红,但为了掩饰它便继续唱着歌,她的一双大眼瞅着泽维尔:

我的金丝雀死了,我的金丝雀……泽维尔走开了,通过其它车厢,这些车厢里回荡着学生们的歌声和嬉闹声。他看到一个穿着列车员制服的男人朝他走来,在每一个车厢门停下来查票。泽维尔没有受制服的愚弄——在列车员的帽子下,他认出了拉丁语教授那张确切无疑的脸,他知道他必须不顾一切躲开他,不仅因为他没有车票,而且因为很长时间(他甚至记不得有多长)他都没去上拉丁语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