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黄花人空瘦李清照(第2/6页)

心事重重的女孩把秘密全部写在彩色的信笺上,那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激动和欣喜,即使是深闺高院,也锁不住的青春的躁动和希冀。这个官宦之家的女孩,甚至也希望,在某个月圆之夜,在花影之中,去等待那个尚是朦胧的身影,和自己一起,讲述一个亘古未变的故事。

只是李清照当时未必知道,她的大名已经飞出了深深的闺阁,传到了这个城市很多人的耳中,更想不到,她的名字会让一个人寝食难安,坐卧不宁。

这个人就是赵明诚。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公元十二世纪的某一天,北宋宰相、时任吏部侍郎的赵挺之的儿子赵明诚对父亲说:“父亲,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朗诵一首诗,但是醒来的时候只记得三句了。”

赵挺之问:“哪三句?”

赵明诚说:“‘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孩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挺之大笑:“言与司合在一起就是‘词’字;安字把上面去掉是‘女’字,芝芙二字将上面的草字头去掉就是‘之夫’两个字,这个梦是说你应该娶一个词女当妻子。”

可是,谁是词女呢?纵观当时,只有一个女子享有词女之名并且还待字闺中,这个词女就是李格非的女儿李清照。

我一直认为,这个故事的可靠性值得怀疑。并非说这个故事不真实,而是觉得赵明诚告诉他父亲自己做这个梦其实纯属瞎掰。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论者,我对此事只有一个合乎常理的解释,那就是:赵明诚肯定早已对李清照“垂涎三尺”,于是故意编了这个梦来哄骗他老爸,挟天意以令家长,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是必须承认,在向来缺乏浪漫色彩的中国爱情史上,这个故事无疑是其中最具亮色的一笔。更关键的是,这个才子才女的故事搅乱了传统的才子佳人的固定程式,女性第一次因为才华而被男子倾慕,这即使是在现代,也是令人惊讶的,何况是在理学正“蓬勃发展”的宋代。

这一年,赵明诚二十一岁,还是个太学生。李清照十八岁。

李清照的人生之舟告别了少女的渡口之后,又来到了更甜蜜的爱情的港湾。娇憨的少女成了美丽的新娘,她临水照花,对镜描眉,买来一朵尚带露珠的鲜花,插上鬓角,对着夫婿撒娇,“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叫郎比并看。”(《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

更重要的是,两人有着共同的情趣爱好——金石。李清照后来回忆,赵明诚还在当太学生的时候,每次放假回家,先当掉衣服换点钱,然后到相国寺买碑文和水果点心。回家后夫妻赏字品果,虽然寒素,但是却其乐无穷。后来赵明诚当官有了俸禄,两人节衣缩食,“便有饭蔬衣练,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金石录〉后序》)家里的金石碑刻日益堆积,落落大满。

每次饭后,夫妻俩便煮茶,指着堆积的古书,赌哪件事在哪本书、哪一页甚至哪一行。李清照天性强记,于是胜时居多,每次胜利之后,却总是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于是端茶大笑,以至于茶也被泼洒在衣服上,结果谁也喝不成。多年之后李清照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不禁喟叹:“甘心老是乡矣!”(《〈金石录〉后序》)

在这样的甜蜜之中,即使是偶尔的苦涩,想必也是甜味的吧。

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暂时的小别,恰恰是使爱情更醇厚的调味品。哪怕这分别耽误了重阳佳节,哪怕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是,独坐帘下的少妇明白,这种等待是确定能有答案的。风乍起,黄花暗香浮动,才情与爱情交相漫溢的少妇写下淡淡的愁绪和思念,等待丈夫回来的时候,恶作剧地跟丈夫比赛。她也许知道,丈夫会三天三夜废寝忘食,写出五十首《醉花阴》来跟自己较量,也许还会请他们的好朋友陆德夫来当裁判,也许她早已胸有成竹,陆德夫一定会说:“还是‘莫道不销魂’这三句是绝佳的。”她有这个把握,因为这几句,是凝结了才女所有的机巧和灵气,融合了少妇含着淡淡苦涩的幸福,还有那份对丈夫无法替代的爱。所以清代王士禄也调侃说:赵明诚为了胜过李清照而损失了三天的睡眠和饭食,“岂不痴绝!”试想:以旷世之才气写沁入骨髓之相思,还有什么文章,能胜过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