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尘最深处漫歌柳永(第3/5页)

——梁衡《读柳永》

被皇帝亲手黜落之后的柳三变,似乎并没有汲取教训,而是变本加厉地放浪形骸流连声色了。他调侃地自称是“奉旨填词柳三变”,出没于花街柳巷之中,结交的都是歌妓朋友。他为她们写词,许多人因为他而走红,在官场上惨败的柳三变,在红尘中却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许多歌妓以能认识他为荣,若能得到他为自己写的词,那更是可以傲视同行。歌妓中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

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沈家庄先生在《宋词的文化定位》一书中说:

庶族文化构型所涵汇的平民文化因素及世俗倾向,是“宋型文化”最突出的特色。这反映出精英文化与通俗文化趋同,大传统文化与小传统文化合流的社会文明进步的必然趋势。

柳三变便与这精英文化与通俗文化合流的趋势不期而遇了。他的笔下出现得最多的不是堂皇的宫殿,而是平常的市井;不是慷慨激昂的英雄豪杰,而是养家糊口的贩夫走卒;不是宏大的忠君报国,而是与低贱的歌妓之间的儿女情长。

放浪形骸的柳三变,遭到文人们几乎一致的批评,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能改斋漫录》说柳词多“淫冶讴歌之曲”,《苔溪渔隐丛话》称柳词多“闺门淫蝶之语”,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称“柳词格固不高”,黄升说柳永“长于纤艳之词,然多近俚俗,故市井之人悦之”,王灼的《碧鸡漫志》则批判柳词“不知书者尤好之。予尝以比都下富儿,虽脱村野,而声态可憎”。

此时的柳三变,已经成为文人的公敌。

柳三变并非不慕功名,在被皇帝斥退之后,他改名为“永”,也许就是想改变自己在皇帝眼中的不良印象,在仕途上取得自己的一席之地。终于,在经历了三次失败之后,柳永考上了进士。可是,发榜之后,吏部却迟迟不给他安排官职。愤愤不平的柳永去找宰相晏殊。晏殊就问:“贤俊喜欢填词是吗?”

柳三变听出晏殊话里的指责之意,于是反唇相讥:“我和大人一样,都喜欢填词。”

晏殊听后冷冷地说:“我虽然也填词,但是却不会作‘彩线慵拈伴伊坐’这样的淫词艳曲。”

几经周折之后,柳永终于得到了一个睦州团练推官的小小职务。他做过的最高的官,不过是个屯田员外郎,从六品,是宋代京官中最低的官职。

柳永究竟死于何年,至今仍是一个谜。叶梦得《避暑录话》中说,柳永是“死旅”,就是死在家乡之外的意思。他死后,无人给他安排后事,于是停殡于润州佛寺。这样的结局,多少让人有些伤感。好在,冯梦龙在《喻世明言》里,给我们讲述了一个让人感到一些温暖的故事:

柳永死时,身无分文,当地的妓女知道之后,出钱将他下葬。他的墓碑上,只刻着“奉旨填词柳三变之墓”几个字。这是一种褒扬,还是一种示威?没人知道。冯梦龙说:“出殡之日,官僚中也有相识的,前来送葬。只见一片缟素,满城妓家,无一人不到,哀声震地。那送葬的官僚,自觉惭愧,掩面而返。”以后每到清明时节,歌妓们都要到他的墓前祭奠,称为“吊柳会”。没有参加过“吊柳会”的,不敢到乐游原踏青。这个习俗一直持续了百余年。后来,有人在墓前题诗:

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

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仕途坎坷的柳永是不幸的,流连红尘的柳永却又是幸运的,梁衡先生说:

柳永是经历了宋真宗、仁宗两朝四次大考才中了进士的,这四次共取士916人,其中绝大多数人都顺顺利利地当了官,有的或许还很显赫,但他们早已被历史忘得干干净净,但柳永至今还享此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