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忧乐到心头范仲淹(第4/5页)

宋朝的边关,已不再有“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的战功,也不再有“欲饮琵琶马上催”的豪迈。衡阳的大雁去了又来,来了又去,而驻守边关的将士却不知何时能够回到故乡。暮色渐起,戍角悲鸣,层峦叠嶂之下,孤城紧锁,天地一片怆然。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悲凉,这样的无奈,这位坚强的男人的凛凛生气却没有被湮没。即使是悲,也不愿是悲哀,而宁愿是悲壮;即使是被迫退守孤城,心里也总挂念着建功立业。明代沈际飞说,“燕然未勒”句,悲愤郁勃,那些穷塞主哪里能有这样的词句!(参见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

的确,真正伟大的作品,需要有伟大心灵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心灵,不是醉生梦死、蝇营狗苟之辈能拥有的。当文人们还沉醉在花间的旖旎、婉约的柔情之中的时候,范仲淹用一首词撕裂了漫天的花雨,露出了青黑色的天幕,宋词的那一个辉煌的时代,即将到来。

四面湖山归眼底 万家忧乐到心头

事实上范仲淹一生中从未到过岳阳楼。滕子京请他写文章的时候,范仲淹刚因为“庆历新政”失败,而被贬到邓州(今河南邓州市)。

庆历三年(1043年)四月,宋夏局势有所缓和,范仲淹被调回东京,升任参知政事(副宰相)。此时,北宋官僚机构越来越冗余,行政效率越来越低,内忧外患接连不断。在严重的危机面前,宋仁宗委派范仲淹等人实行改革。范仲淹很快呈上了著名的《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了包括严明官吏升降制度、限制高官推荐人做官、严密贡举制度、修整武备等十条改革建议。宋仁宗接受了范仲淹的建议,于是,北宋轰动一时的“庆历新政”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范仲淹罢免了一大批尸位素餐的官员,一次,枢密副使富弼有些担心地说:“您这样勾掉了官员的名字罢免他们,恐怕他们一家人都会痛哭啊!”范仲淹说:“一家哭总比一路哭好!”(路是宋代的行政单位之一)

“庆历新政”和很多改革一样,触动了权贵的既得利益,于是,也和很多改革一样,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它的失败。仅仅一年,在巨大的压力下,宋仁宗宣布废除一切新政,并将范仲淹贬到了邓州。就在这时,滕子京请求范仲淹为重新整修的岳阳楼作一篇记。

坐在邓州的花州书院里,范仲淹写下了这篇名垂后世的《岳阳楼记》。此时,他眼前也许浮现出了屡次被贬途中的悲凉,远谪遐荒时的痛楚,薄暮冥冥,虎啸猿啼,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这样的心情,没有切身体会的人,是断然不能写出的。也许词人又想起了自己多次被重新起用时的志得意满:把酒临风,宠辱偕忘,其喜洋洋者也。面对想象中浩荡的湖水,范仲淹终于明白了,人生总要历尽磨难,尝尽痛苦,但是,在更高的维度面前,这些都不重要,真正的男人,应该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这更高的维度,便是作为一个士大夫的担当精神,作为一个士人,对天下苍生的责任感。于是,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穿越千山万水,从邓州的这个小院里,传到了烟波浩渺的洞庭湖边,响彻在这碧水蓝天之际: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也?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

在写完《岳阳楼记》七年之后,皇祐四年,范仲淹去世,谥号文正。范仲淹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词人,他的词留传到现在仅有数首。但是,他用自己的人生为宋词之旅插上了一个显明的路标,这个路标指向以前从未有人指过的方向。于是,词人们开始寻回在晚唐五代时期丢失的风骨,寻回士大夫的精神。宋词开始逐渐走出男欢女爱的苑囿,用唐诗的精神去关注天下苍生,用杜甫白居易的眼光去凝视时代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