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7页)

春天,工地的行程又把他带回到了山谷。他在那儿待了一阵子,清理“蓝色丽泽尔”的林间道上从山上冲刷下来、淤积在路面的树木,修缮支撑塔柱地基上的小裂痕。

他又住在了金岩羚羊客栈,还是住在他的双腿受伤时住了那么多天的那个房间。每天晚上从山上回来时,他都累得筋疲力尽,坐在床边,匆匆吃掉他当天的食物。然后,只要他把头躺在枕头上,就会马上陷入沉沉的、没有梦的睡眠。

有一次半夜里,他在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中醒来,望向天花板下布满灰尘的窗子时,看到上面布满了无数的飞蛾。它们的翅膀在月光下看起来闪闪发光,用几乎听不到的、像“簌簌”地抖动纸似的声音拍打着窗玻璃。有一刻艾格尔想,它们的出现肯定预示着什么,可是他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于是他就又闭上眼睛,试着再次入睡。不过是些飞蛾而已,他想着,几只愚蠢的小蛾子。他清早醒来时,它们已经不见了。

他在村子里待了几星期,就他看到的而言,村子已经很大程度上从雪崩灾难的后果中恢复过来了,然后他又离开了村子。这次他刻意没去看他的那块土地,也没有去墓园,那个桦木长凳他也没有再坐上去。

他继续在各个山谷间工作,悬挂在群山之间的空中,看着季节在他脚下走过,就像是一幅幅彩色的画面,那是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画面。后来,在他的回忆里,雪崩后的那几年是一段空洞而缄默的时光。

在明朗秋季的一天,一卷磨砂纸从他手里滑落,像一只放肆的小山羊跳下山坡,直到它滑翔过一块突起的岩石,消失在深谷里。

很久以来,艾格尔第一次停下来,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太阳低矮地挂在天边,连远处的山峰都清晰可见,像是有人刚刚才把它们画到天空上。离他很近的地方有一棵孤零零的欧亚槭树,满树明亮的黄叶;远一点儿的地方几头牛在牧地上吃草,抛在身后的瘦长影子随着它们一步一步地在草地上徜徉。一个圈养小牛的草棚下坐着一伙徒步的游客。艾格尔能听到,他们相互交谈着、欢笑着,他们的声音让他感到陌生,同时又很舒服。他想到玛丽的声音,他以前多么喜欢倾听她说话。他试着回忆她说话的旋律和音调,但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哪怕至少给我留下了她的声音啊!”他大声对自己喊道。然后他慢慢滑到下一个支撑塔柱,爬下去,动身去寻找那卷磨砂纸。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艾格尔在湿冷的天气里刷了一天山顶缆车站的底座铆钉上的铁锈后,从货车的装载台跳下来,走进他和其他几个工人一起住的小膳宿公寓。

在回房间的路上,他经过了弥漫着醋腌黄瓜味道的公寓老板娘的小客厅。那位老妇人一个人坐在桌子前,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脸埋在双手里。她前面摆着一个很大的收音机盒子,平时这个时间里面应该播放着铜管乐或者是阿道夫·希特勒滔滔不绝的演讲。今天这个收音机却是静悄悄的。听到老妇人往手里吸着空气,轻轻地喘息着,艾格尔问道:“您不舒服吗?”

老板娘抬起头,看着他。她的脸上可以看到手指的压痕,苍白的几道,血很缓慢地又充回到压痕的地方。

“战争爆发了。”她说。

“谁说的?”艾格尔问。

“喏,广播说的。”老人说着,向收音机盒子投去敌视的目光。

艾格尔看到,她手伸向脑后,麻利地两下把发髻散开来。她长长的头发散在脖子后面,有些亚麻纤维的浅黄色。她的肩膀短暂抖动了一会儿,好像她马上就要啜泣似的。可是她只是站起来,走过他身边,穿过走廊,走到外面。一只脏脏的小猫迎接了她,绕着她的腿磨蹭打转了一会儿,然后人和猫就都从角落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