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7页)

那本来是很轻微的疼痛,却比艾格尔在他生命中迄今为止认识的所有疼痛——包括康茨施托克尔的榛木鞭子的抽打,都更深。

她叫玛丽,艾格尔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名字。几个月前她才来到山谷——脚上的鞋子已经穿坏了,头发上也蒙满灰尘——想在这儿找份工作。正巧的是,客栈店主几天前刚刚把忽然怀孕的女工赶走。他对玛丽说:“让我看看你的手!”看着她手指上的老茧,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给了她这个刚刚空出来的职位。

她马上就开始招待客人,整理那几间为季节性工人准备的房间里的床铺。她还负责养鸡,在花园和厨房里干活,在屠宰时帮工,以及舀干客人的马桶。她从来不抱怨,不爱慕虚荣,也不敏感娇气。

“不要招惹她!”店主的食指沾满新鲜融化的猪油,油光闪闪的,他戳着艾格尔的胸膛说,“玛丽是来工作的,不是来谈情说爱的,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艾格尔说道,同时又感觉到了心脏位置的那种轻微的、甜蜜的痛楚。对上帝不可以撒谎,他想,对一个客栈店主应该可以吧。

星期天去教堂做完礼拜后,他等着见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小礼帽。虽然那顶小帽子看起来真的很漂亮,但艾格尔还是觉得,它有点太小了。他不由得联想到森林里有些地方幽幽地突出地面的植物根茎,那上面有时候会奇迹般地长出一朵零星的、白色的百合花。也有可能那顶帽子这样正好,艾格尔也不知道,他对这些事情本来也不了解。他对女人的经验仅仅局限于礼拜仪式上,他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座位,静静地听着她们清亮的歌唱。她们用香皂洗过、抹了薰衣草的头发散发的香味让他几近眩晕。

“我想……”他用沙哑的声音说着,在句子中间停住了,因为他忽然忘了本来想说什么。他们在小教堂的影子里沉默着站了好一会儿。她看起来倦了。她的脸看上去好像依然笼罩在教堂昏暗的光里。一粒细小的黄色花粉挂在她的左侧眉毛上,随着微风轻轻抖动着。她忽然对他笑笑。“现在忽然有点冷了,”她说,“也许我们能走到阳光里一点儿吧。”

他们并肩走到教堂后面那条蜿蜒通向哈尔茨山峰的林间道上。草丛里一条小溪潺潺地流动着,他们上方的树冠随着风簌簌作响。矮树丛中到处可以听到知更鸟唧唧啾啾的叫声,可是每次他们刚要靠近时,鸟儿就不叫了,林中又是一片安静。

他们在一块林中空地停了下来。头顶上方的高处站着一头猎鹰,一动不动的,突然它拍动翅膀,向一侧倾翻飞了出去,看起来像要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然后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玛丽摘了几朵花,艾格尔用力把一块脑袋大的石头扔进了矮木丛,没什么原因,就只因为他正好想这么做,也有这个力气。

在他们回去的路上,穿过一条腐朽断损的木头小径时,她拉住了他的前臂。她的手粗糙而温暖,像是被阳光照耀着的一块木头一样。艾格尔很想把她的手拉起来贴到他的脸颊上,就那样一直站在那里。可是相反地,他迈了一大步,继续迅速往前走了。“千万要小心,”他说着,并没有转向她,“在森林里很容易崴到脚!”

每个周日他们都会见面,后来有时候周中也会见面。她小时候有一次爬一个摇摇晃晃的木栅栏,摔到了猪圈里,被一头受惊的母猪咬了一口,所以脖子后面横着一道大概二十厘米长的伤疤,月牙形的,到现在都还是鲜亮的红色。艾格尔觉得这没什么,而且他认为,伤疤就像岁月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一年又一年,所有的这些一起造就了一个人。玛丽也不嫌弃他的瘸腿,至少她什么都没说过。她从来没有提过他的跛脚,一个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