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秦舞阳(第4/9页)

他没有回答,但我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因为有一缕痛苦的黯淡在他眼里闪过,被我捉到了。随之,我心里某处有个闸门不打自开,同情一毫升一毫升地渗出来——这个可怜的、大我两千多岁的孩子。你刚才对我撒了谎,你很在乎被后人称为懦夫、软蛋和大傻逼,你想再来一次,你想重拾尊严……想到这儿我脑袋里突然亮了:“莫非你也懂穿越?你也知道时空隧道?”

秦舞阳茫然地望着某处:“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可我知道我要什么。”

“一次机会,”他伸出一根手指,“哪怕只有一次。”

不知何时他手里多了一把匕首,刀柄用草绳缠着,潦草地缠着,草绳的一端自他掌心垂下,像一个吊死鬼,毫无生机地摇晃。刀刃却森气逼人,闪着在这个混沌世界唯一的光。我认得徐夫人,这肯定不是那把,那把匕首和荆轲难以辨认的头颅此时应该已作为檄文送往了燕国。

“这儿是我的,它就是我的机会。”秦舞阳说,“我的杀气在这儿,”他用靴尖点了点地,“而我的机会在这儿。”他扬了扬手中的匕首,“现在我差的只是练习,反复地练习,就像这样。”一道冷光自他肋下刺出,他的胳膊伸直不动,刀尖距离我的鼻头只有0.01厘米。

“你别拿我练,”我背心一耸,兔起鹘落飞出差不多有一丈,我抹了把冷汗,说,“你就在心里想着秦始皇的咽喉就行了,靶子在心里,更……更准。”

“秦始皇是谁?”他问。

这家伙疯了,绝对疯了。

每天——假如这个混沌世界还有天的概念的话——每小时每分钟每秒,他都在重复同一个动作:把匕首刺向他心里的嬴政。我都快看吐了,你要在旁边你也吐,你只有比我吐得更狠。与我相比,那个在苏联看了一百遍《天鹅湖》的外交官非常欠抽,应该发配他来陪我一块儿欣赏秦舞阳练习行刺。

他不再跟我说话,一个字都不说。那张白脸上都是果敢坚毅,让人恨得牙龈肿胀。这么有毅力的脸,就该拿钉着大铁钉的、一只就有几十斤重的皮鞋踹踹踹蹍蹍蹍,最后成了土豆泥的样子方能稍解我心头之痒。

可我还是守住了底线,我没踹他,虽然我爸床底下就有那么一双大头鞋。

我不能伤害一个心里揣着信念的人。

哪怕这信念是徒劳的。

所以我只好离开,回到房间,打开电脑,疯狂地打上一阵游戏,尸横百里,杀人无数之后,才稍稍舒服一点儿。

有一天停电,我胖揍了我的室友一顿,把他的脸加工成了二师兄的样子。而我揍他的原因只是他太他妈勤奋、太他妈坚毅、太他妈锲而不舍,你说停电了,你干点儿什么不好,你他妈的点着蜡背单词,背了半宿。就背那么一个破屄单词,也不换换,你说我不揍你我还是个人吗?就为这事儿我背了处分、留校察看,还陪室友上了医院,赔了一大笔医药费。这些都值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有多惨,我跟室友说,两千多岁的我下不去手,你才比我大俩月,你说我不揍你我揍谁?

那阵子我得了强迫症,尽管每次去找秦舞阳我都把胃吐得像个翻空的口袋,可我还是忍不住不辞万里地飞去看他。

他还是那个鸟样,他让我想起了每日挥刀九百次的傅红雪,可是以傅红雪的勤奋见了你秦舞阳,也只能叫声大爷。

你大爷的。

3

那天我正在半空中吐。为了不吐在他身上,我滑翔到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正吐得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时候,我听见秦舞阳喊我。

“嗨!”他吓了我一跳,居然膈肌就不痉挛了,我停止了呕吐。

“我练成了。”他说。

听到他的话我撒了欢儿,一飞老高,差点儿把大果冻捅破,差点儿替盘古开了天。然后我急停急转来了个俯冲,假如不是及时收了身法,脑袋就得扎进地壳,差点儿替盘古辟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