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有关逃离(第2/7页)

“你们报纸登寻人启事吗?”她问。她的嗓音有点儿粗,准确地说是有些沙哑,可能她本来的声音不是这样的。我在她的脸上发现了残余的泪痕,一个哭过很长时间的人,声带会疲劳。

她继续问:“卖淫够蹲监狱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仿佛这屋子里有除了我之外的人已经回答了她似的。“监狱怎么了?监狱挺好的,监狱里安静,是想事的好地方。”她说。

看来这会儿不是提问时间,我打开录音笔捏在手里,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高警官说你能帮我找到他。”她眼睛里的雾飘出来,带出了眼泪,“找到他,你就通知我行吗?”

“你想找的那人……叫啥?”我问。

“他叫冰。”她说,“我只知道他叫冰,我找不到他了。”

“他是你什么人?”

“我的客人。”她马上纠正,“不,我男朋友。”

“我不能有男朋友吗?”她甩了甩头发,瞪着我。这时我看见她另外半张脸,跟我之前看到的半张脸并无不同,但当凑齐了她的整张脸,就产生了怪异的效果:一半稚嫩乘以另一半稚嫩,得出的是憔悴甚至苍老。这是一切心事重重的人应有的样子。

我告诉她,我没那个意思,她当然可以有男朋友,就像我这当记者的可以有女朋友一样再正常不过。可我刚才肯定面露讶异之色,被她捕捉到了。我用继续提问的方式让她忽略我被她抓到的表情。

“我决定帮你了。”我说,“不过能不能给我提供一些你男朋友更详细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我知道得也不多,”她摇摇头,“他让我叫他冰,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他的照片。我最熟悉的是他的身体,他肚脐左边上有一颗痣,红色的痣。我现在就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你听,你记下来,写在报纸上,他会看到报纸,一定会看到的。”

“那你就能帮我找到他了。”她停顿了一下,说。

“你准备好听我讲了吗?你干吗不拿个笔记在本子上呢?”

我冲她晃了晃录音笔,正要告诉她这个东西会比我记得更详细,她说:“那个东西能录音的吧,那好,我开始讲了。”

我工作的地方叫人间天上,是个高档的夜总会。你可能去过(我忙摆手,那地方我还真消费不起),去我们那儿的人,贪官和大款最多,也有明星,我就见过好几个呢,有一个是我最喜欢的歌星,我很小的时候就听他的歌了,我有一大堆他的CD。不过我没接待他,是我另一个姐妹陪的。我问她他怎么样,她说那歌星太猛了,一夜七次,弄得她死去活来的,不过出手倒很大方,给了她好几个晚上也赚不到的小费,可就是不肯给我那姐妹签名。我特别特别羡慕她,她碰上的是个不一般的客人,那可是我的偶像啊!其他客人就没那么好了,变态的可多了。

碰上个老变态,就像受一次刑,不过看在钱的份儿上,也只好忍了。

其实现在我也说不清我是有福还是没福了。不过那时候我觉得我特有福气,碰上了一个那么干净的男人,那么奇怪的男人。后来我一点儿也不羡慕那个接待歌星的姐妹了。

我没你们记者那么会描写,反正他跟我见到的所有客人都不一样。他长得很帅,不过不是明星的那种帅,不是娘娘腔的那种帅,也不是肌肉男的那种帅。反正,反正我是形容不上来。他的眼睛可好看了,比梁朝伟的还迷人,我这么一说你就能想象出来了吧,嗯,忧郁,忧郁到让你想把他搂在怀里一辈子的那种,忧郁到你要是向他要了嫖资,你自己就会碎了的那种。

他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放在腿上,就跟老照片上那些大人似的,不过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傻。似乎他就得这么坐着,也只有他这么坐着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