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2/12页)

我和快车手小明把他运回了遥远的蔡甸,抵达目的地时我深吸一口气,车程58分钟。

白玛一直到下车时都在碎碎念,各种嫌弃我们,指责我们一来一回浪费了太多汽油钱。

这么远的地方,地铁并不能缩短多少路程,他当真打算走回来?

我×,他好像本就是走路去赴约的。

我年轻时代体能最巅峰时期,徒步行军最高纪录是每天60华里,和他一比,洒洒水毛毛雨。

返程时小明吓坏了,她问:你从哪儿认识的这号大神?神行太保吗!他如果去玩徒步,秒杀全中国的户外俱乐部……

小明高中时代就徒步过滇藏线,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能让她敬佩到花容失色的人真心不多……

我摇下车窗,点上一根烟,淡淡地告诉小明:

我这个弟弟,永远不可能去把徒步当玩……他活到22岁,一直都在徒步。

小明皱眉:搞么事?才见了一面就认弟弟,肉不肉麻啊你?

她说:个斑马[1]!谁允许你在我车上抽烟了,赶紧给我把烟掐了,不然你也给我徒步回去。

我是个有骨气的人,但我深知,永远不要和一个武汉姑娘对着干,因为你不会赢。

就像我深知,永远不要和一个像白玛那样的门巴族孩子比赛徒步,因为你不会赢。

在考来武汉上大学之前,白玛住在遥远的墨脱。

那时他是个小背夫。

传说中的墨脱背夫。

(二)

十几年前,中国背包客运动乍兴,彼时概念界定尚狭窄——众人朴素地崇尚毅力、勇气和体能,比如,走过墨脱爬过乔戈里峰(K2)。

墨脱,秘莲花,白马岗。

墨脱是西藏的西藏,高原孤岛,当年墨脱不通公路,深深藏匿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最深处。

那里是边境,没有办理边防证的人当年常被阻拦在兵站处,不少人哭着来哭着走,功亏一篑,千辛万苦来时路。

当年这里的路全中国最虐,像是老天爷专门造出来耍人玩儿似的。

路搁在喜马拉雅断裂带上,地震不来则已,来则翻天覆地,加之多云多雨,于是塌方也密集,泥石流家常便饭一样稀松平常。

20世纪90年代曾修建过一条公路,叫扎墨,花了老鼻子钱[2],倒也开进来过一辆车,然后路就断了,各种滑坡断面,被榴弹炮炸过三遍一样。

那车自打进来就再没出去过,日晒雨淋生锈掉漆,沧桑成了文物。

它至今还在忧郁地思索: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我他妈到底算是辆车还是坨城市景观雕塑?

那辆车孤独了很多年,特别可怜,墨脱正式通车是很后来的事了,全中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

墨脱公路通车之前,出入的路不过两条:

一条是翻多雄拉雪山,从派镇走背崩。另一条走的是嘎隆拉雪山,从波密进。两条路皆长达一百多公里,徒步行军的话,快则三五天,慢则不好说……多少人万里迢迢慕名而来,但永远留在了这条路上,坠崖、雪崩、塌方、迷路或失踪,客死他乡。

山高路远,野林茫茫,阴雨连绵骤雨急降,筋疲力尽,道阻且长,旱蚂蟥噼里啪啦往人身上跳。

曾经有一个时期,那里没有Wi-Fi没有手机信号,徒步墨脱不找门巴背夫,几乎类似于爬珠峰不找夏尔巴向导。

门巴语里,背夫叫“容巴”。

殒命此路的容巴,亦不计其数。

早年间,背夫们结伴背物资时喊号子,谁号子断了,谁应该是掉到崖下去了,最凶险的那段叫老虎嘴,下去了也就下去了,罕有虎口脱险的。

几十年来不通路,墨脱背夫靠双肩背盐巴和粮食,背各种物资。

钢筋水泥等建筑材料也靠他们背,背过吊桥藤桥,背上溜索,背着爬过海拔4000多米的多雄拉,雪崩来了跑不赢,持咒念经,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