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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从火山口里向我迸发出火焰、硫磺和一道道熔岩:

“我一生一世都是斯宾诺莎主义者!我从年轻时候起就是一个斯宾诺莎主义者!镇静!冷静!那是整个斯宾诺莎思想的精髓!是他思想的核心!安宁!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成功还是失败,一个人的头脑永远也不应该失去平和!永远也不!”

他那两只伐木工般强有力的拳头突然落到桌上的两只杯子上,我们二人的玻璃杯蹦起来,惊恐地咣当直响。

“人永远也不能发脾气!”这些话如同审判日里的惊雷恶狠狠地向我袭来,“永远也不!要是你不能看到这一点,就不配被称作斯宾诺莎主义者!”

说着,他平静下来,面露喜色。

他坐在我对面,把两只胳膊摊在书桌上,好像要把桌上所有的东西抱在胸前。当他突然朴实、欣喜地微笑时,身上闪烁着令人惬意、暖人肺腑的光,仿佛不但他的脸庞、他的眼睛在微笑,而且连整个拳头般的身体也放松了,和他一同微笑,整个房间也微笑了,甚至斯宾诺莎本人也微笑了。本—古里安的眼睛,从忧郁的灰变作明亮的蓝色,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我,一点没有礼貌,好像用自己的手指在感知。他好像有点飘忽不定、躁动不安并令人生畏。他的论证就像拳击,然而当他没有警示便突然笑逐颜开时,就好像从一个复仇之神转变成一个喜气洋洋的爷爷,焕发出健康的容光与满足,一股富有诱惑力的热情从他那里汩汩而出,那种迷人的气质持续片刻,像个兴高采烈的孩子,带着永不满足的好奇。

“你是做什么的呢?你写诗吗?啊?”

他顽皮地眨眨眼睛。仿佛他给我设置了一个顽皮的陷阱,并且在游戏中获得胜利。

我再次大为吃惊。我那时只发表了两三首无价值的诗歌,发表在名不见经传的基布兹运动杂志上。(我希望它已经与我可怜的写诗尝试一道化作了尘泥。)但是本—古里安一定是看到了。据说他惯于仔细阅读各种出版的东西:园艺月刊,自然或博弈爱好者杂志,农业、工程、统计学研究期刊。他的求知欲望没有止境。

他显然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

我咕哝着什么。

但是总理兼国防部长不再听我说话了。他那不集中的精神已经转移。既然他已经一劳永逸,以毁灭性的一击,解释了斯宾诺莎思想中的存疑问题,他就开始满怀激情地谈论其他事由:我们青年人当中的犹太复国主义热情已经失去,或是希伯来语诗歌,它涉猎了各种危险的尝试,却没有睁开眼睛,歌颂每天在我们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民族复兴,希伯来语言的复兴,内盖夫沙漠的再生。

突然,再次没有警示,他的独白只进行了一半,甚至一个句子只说了一半,就索性不想说了。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好像遭到了枪击,也让我站起身来,当他把我推向门口时,推我的身体,就像他的秘书在三刻钟之前推我一样——他热情地说:

“聊聊挺好!非常好!你最近在读什么书呢?年轻人在读什么书?你什么时候进城,请来看我。只管来,别害怕!”

他一边把我,连同我的大头钉军鞋和我白色的安息日衬衣推出门外,一边兴高采烈地大喊:

“来啊!只管来,我的大门始终向你敞开着。”

从在本—古里安斯巴达式的办公室谈论斯宾诺莎迄今,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我自那以后见过诸多名人,包括政治领袖,具有吸引力的人物,其中一些展现出巨大的个人魅力,但是没有人像他那样在身体外观和摄人魂魄的意志力上给我留下如此强烈的印象。本—古里安,至少在那天早晨,拥有使人着迷的精力。

以赛亚·伯林的冷峻观察是正确的:本—古里安尽管研读柏拉图和斯宾诺莎,但他不是知识分子,与知识分子相距甚远。我所看到的本—古里安,是一个喜好空想的农民。他身上具有几分原始的东西,有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他简单的头脑几乎停留在《圣经》时代,他的意志力像一束激光。身为波兰东部普翁斯克一个犹太小村里的青年,他显而易见拥有两个简单的想法:犹太人必须在以色列重建自己的故乡;他是当之无愧领导他们的人。纵观其一生,他从没有改变年轻时代的两大决定,一切都服从于这两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