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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篱笆墙那边柏树后面的伦伯格家,忽然有人打开电灯,但是躺在这里,你看不见谁在那里,是伦伯格夫人还是淑拉或伊娃开的灯,但是你可以看见黄色的灯光像糨糊一样泻出,它那么稠密,难以洒落,它几乎无法动弹,太稠密了,简直无法沉重地行进,像黏性液体那样行进,它昏黄、单调、迟缓,就像黏稠的内燃机机油穿过微风缭绕、近似灰蓝的夜空。五十五年后,当我坐在阿拉德花园里的桌子旁边,在笔记本上写下那个夜晚时,与那个夜晚非常相像的微风泛起,今夜邻居家的窗子里再次流出黏稠缓慢昏黄的灯光,如同黏稠的内燃机机油——我们彼此相识,我们彼此相识已久,似乎惊喜不是很多,但是却有。耶路撒冷院中那个口中含石之夜没有来到阿拉德这里,令你想起已经忘却的东西,或重新唤起旧日的渴望,而是与之相反,它来袭击这个夜晚。就像某个你认识很久的女人,你不再觉得她吸引人或者不吸引人,不管你们何时见面,她总是多多少少说几个相同的陈腐词语,总是向你报以微笑,总是以熟悉的方式拍拍你的胸脯,只有现在只有此次她不是这样,她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你的衬衣,不是出于偶然,而是用她整只手,贪婪,孤注一掷,眼睛紧闭,她的脸仿佛因痛楚而扭歪,决意要随心所欲,决意要洒脱一回,她不再介意你,不介意你的感受,不管你愿不愿意,和她有何相干,现在她非做不可,她不能自已,她现在伸出手臂,像鱼叉一样袭击你,开始拉拽你,撕裂你,但实际上拉拽的人不是她,她只是用手去戳,你是那个拉拽并写作的人,拉拽并写作,像条身上插着鱼叉刺的海豚,拼命拉拽,拉拽鱼叉以及拴在上面的绳索,以及拴在绳索上的捕鲸枪,以及固定捕鲸枪的捕鲸船,它拉拽搏斗,拉拽着逃跑,拉拽着翻滚进了大海,拉拽着潜入黑暗深处,拉拽,写作,再拉拽;倘若用尽最后的力气再多拉一次,它也许会从插入肉身的东西中解脱出来,从咬住你、嵌入你体内不放过你的东西中解脱出来,你不住地拉拽,它只一个劲儿地咬住你,你越拉拽,它就嵌入得越深,对于这种越嵌越深、伤你越来越重的损伤,你永远也无法报之以施加痛苦,因为它是捕获者,你是猎物,它是捕鱼者,而你只是被鱼叉叉住的海豚,它施与,你接受,它是那个耶路撒冷的夜晚,而你在阿拉德的这个夜晚,它是你死去的父母,你只是拉拽,继续写作。

其他的人都去了特里阿扎丛林,没有带我,因为我没有力量吹那玩意儿,我仰面朝天躺在院子一端晾衣绳后面的混凝土地上,观看日光渐渐退去,黑夜即将降临。

我曾经从阿里巴巴的洞里观看。当外婆,我妈妈的妈妈,从克里亚特莫兹金边上的沥青纸简易住房来到耶路撒冷,朝我妈妈大光其火,朝她挥舞熨斗,眼睛忽闪着用夹杂着意第绪语的俄语和波兰语向她喷出可怕的词句时,我在衣橱和墙壁间的夹缝里看到了这一切。她们二人都没有想到我就挤在那里,屏住呼吸,仔仔细细看到了一切,也听到了一切。妈妈对她母亲那雷鸣般的咒骂没有回应,只是坐在角落里那把靠背掉了的硬椅子上,笔直地坐在那里,双膝并拢,双手一动不动地放在膝上,双眼盯着双膝,仿佛一切都以她的膝盖作为依靠。妈妈坐在那里像个受罚的孩子,她母亲一个接一个向她抛出恶毒的问题,所有的问题都夹杂着咝咝的发音,她一声不吭,不予回答。她的持续沉默只令外婆倍加愤怒,她似乎丧失了理智,眼睛忽闪着,脸狂暴如狼,张开的嘴角挂着白花花的唾沫星子,尖利的牙齿露了出来,她把手里滚烫的熨斗一扔,好像打在墙上一般,接着一脚踢开熨衣板,怒气冲冲地冲出房间,使劲把门一关,所有的窗户、花瓶和茶杯都在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