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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妈范妮娅在罗夫诺有个男朋友,名叫塔尔拉或者塔尔洛,是个深沉而多愁善感的学生。他们有个小小的犹太复国主义学生联合会,其中包括你妈妈、塔尔洛、我姐姐哈娅、伊斯塔卡·本·梅厄、范妮娅·魏茨曼,也许也包括范妮娅·松达尔,后改名叫作莉·巴—萨姆哈的莉莉亚·卡利什,还有各种其他的人。哈娅在去布拉格之前是一个有人情味儿的领袖。他们坐在那里讨论制订各种各样的计划,他们如何在以色列圣地生活,如何在那里工作,恢复艺术生活和文化生活,如何在那里同罗夫诺保持联系。其他姑娘们离开罗夫诺,或到布拉格读书,或移居到了圣地后,塔尔洛开始追求我。他每天晚上会在波兰军事医院的门口等我。我身穿绿裙子,头戴白发带走出来,我们一起沿着大街行走——那条大街已经被命名为毕苏斯基大街——漫步在宫殿花园、格拉夫尼公园,有时我们一起走向奥斯提亚河和古老的居民区,漫步在矗立着犹太大会堂和天主教大教堂的塞塔迪尔区。我们只是说说话。顶多拉两次手。为什么会这样?我很难向你解释清楚,因为你们这代人根本就不懂这些。你甚至可以嘲笑我们。我们有种可怕的贞节观。我们被埋藏在耻辱与恐惧的深渊之下。

塔尔洛是个坚定的革命者,但是对任何事情都感到难为情:要是他碰巧说出“女人”或者“喂奶”或者“裙子”,甚至“大腿”,脸都要红到耳根,像是出了血,他会开始道歉,结结巴巴。他没完没了地跟我谈论科学和技术,谈论它们是造福于人类,还是给人类带来灾难,亦或二者兼而有之。他会热情地谈论对未来的憧憬,没有贫穷,没有犯罪,没有疾病,甚至没有死亡。他有点是共产主义者,但这几乎无济于事,斯大林在1941年到来之际,不由分说便把他带走,从此他便消失了。

在整个犹太人的罗夫诺,没有一个人活下来……除那些尚来得及移居到圣地的人,少数逃到美国的人,以及不知怎么在屠刀下生还的人。屠杀之后,剩下的人都被德国人杀得精光。不,我不想故地重游,干吗去呢?从那里开始重新思念不再存在、只存在我们青年人梦想中的以色列土地?是为了伤心?我要是想伤心的话,用不着离开维塞里大街,甚至待在家里就行。我坐在这里的扶手椅上,每天伤心几个小时。要么就是望着窗外伤心。不是为了已经失去的东西伤心,而是为尚未发生的事情伤心。我现在没有理由为塔尔洛伤心,那已经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他现在不管怎么说已经离开人世了,要是当时他们没有把他杀了,他也会死在这里,死于战争,死于恐怖主义者的炸弹,或者死于癌症或糖尿病。我只为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伤心。只为我们为自己拍的那些漂亮照片,而今已然褪色的照片伤心。

我在的里雅斯特登上一艘罗马尼亚货船,货船名叫“康斯坦塔”,我记得尽管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也不想吃猪肉……不是因为上帝,毕竟是上帝创造了猪,不讨厌它,他们杀小猪时,小猪吱吱大叫,用遭受折磨的小孩的声音祈求,上帝看到并听到咕哝声,像怜悯人一样怜悯受罪的小猪。他对小猪的怜悯,与对遵守戒律终生崇拜他的拉比们和哈西德教徒的怜悯一模一样。

因此不是因为上帝,只是因为在去以色列土地的路上,在那艘船的甲板上大吃大嚼熏猪肉、腌猪肉、猪肉香肠,显得不合时宜。于是我便吃很棒的白面包,面包那样精致,营养丰富。夜里我睡在甲板下面三等舱的寝室里,旁边住着一个带小孩的希腊姑娘,小孩顶多三个星期大。晚上我们二人经常把孩子放在床单里摇,这样她便止住哭声睡着了。我们谁也不和谁说话,因为我们没有一门通用的语言,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和这个姑娘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