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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9年或者是1910年,二十一岁的纳弗塔里·赫尔茨·穆斯曼娶了伊塔·吉达耶夫纳·舒斯塔,吉达利亚·舒斯塔和妻子波阿尔(尼·吉伯尔)生的性格乖张的女儿。关于我的曾外祖母波阿尔,我从哈娅姨妈那里听说,她是个坚忍顽强的女性,“精明犹如七个商人”,对付村民们的手腕圆熟,说话刻薄,热衷于金钱与权力,绝对吝啬。(“据说,她总是将理发店里的每绺头发都收集起来填装垫子。她用小刀把每小方块糖都切成均等的四小块。”)至于外曾祖父吉达利亚,据他外孙女索妮娅的记忆,是个脾气暴躁的大块头男人,食欲旺盛。他的胡子乌黑蓬乱,举止一点也不安定,盛气凌人。据说他打嗝时会震得窗玻璃直晃荡,他的吼声犹如水桶滚动。(但是动物的死,包括狗和宠猫,甚至孩子和牛犊都能让他害怕。)

他们的女儿伊塔,我的外祖母,言谈举止总是像生活未得到应有关照的女人。她年轻时人长得漂亮,有很多追求者,她似乎是被宠坏了。她用一根铁条来管束自己的三个女儿,可其举动,仿佛是想让她们把她当作小妹妹或是可爱的小孩子看待。即使上了年纪,她对孙辈继续表现出各种小新娘和卖俏的姿态,仿佛祈求我们对她体贴备至,为她的魅力着迷,向她大献殷勤。与此同时,她能够表现出彬彬有礼的残忍。

伊塔和赫尔茨·穆斯曼的婚姻经历着令人咬牙切齿的苦难:六十五年的伤害,冤屈、屈辱、休战、耻辱、克制以及相互噘起嘴唇时的礼貌。我外祖父母彼此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关系疏远,然而这一绝望总是被妥善储藏着。在我们家任何人也不会提起此事,我在童年曾设法察觉到它像墙那边飘过来一股略微烧焦的淡淡肉味。

他们的三个女儿,哈娅、范妮娅和索妮娅,看到了其中一些眉目,设法减轻父母婚姻生活中的苦恼。三人毫不犹豫一致站到了父亲一边,与母亲针锋相对。三人对母亲既恨又怕;她们为她感到羞愧,将其视为极其粗俗、盛气凌人的挑事者。她们吵架时,会彼此指责说:“你瞧瞧你!你越来越和妈妈一模一样了!”

哈娅姨妈只有在父母年迈,自己也逐渐上了年纪时,才终于把父母分开,把父亲送到了吉瓦特伊姆的一家敬老院,把母亲送进了耐斯茨用纳附近的一家私人疗养院。索妮娅姨妈对此拼命反对,认为这种强行分离大错特错,哈娅姨妈却执意这么做。但是那时,两位姨妈间的分裂不管怎么说也达到了白热化。从20世纪50年代末期到1989年哈娅姨妈去世,二人几乎有三十年没说一句话。(索妮娅姨妈确实出席了姐姐的葬礼,她在葬礼上伤心地对我们说:“我宽恕她所做的一切。我在内心深处祈祷,上帝也将宽恕她……这对她来说绝非易事,因为要他宽恕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这和哈娅姨妈在去世前一年,在谈到妹妹索妮娅时对我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事实上,穆斯曼的三个女儿均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深爱着她们的父亲。我的外公纳弗塔里·赫尔茨(我们大家,他的女儿女婿和孙儿们,都叫他爸爸),是个热心肠的人,充满父爱,心地善良,非常有趣。他肤色黝黑,声音温和,继承了父亲那双明澈的蓝眼睛,那富有洞察力的敏锐目光中暗含着一丝微笑。每当他和你说话时,你就会觉得他能够探究到你的情感深处,推测字里行间的意思,立即明白你所说的话,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与此同时,觉察出你正在设法隐瞒他的一切。他有时会冲你露出意想不到的不怀好意的微笑,差不多还用眼睛示意,好像是把你弄得有些局促不安,并为你局促不安,但还是宽恕了你,因为人毕竟是人。

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马马虎虎的孩子,彼此失望,相互忍受,我们大家都陷于一场没完没了、技艺不精、基本上没有好结果的喜剧里。条条道路都通往痛苦。因此,在外公眼里,几乎每个人都应受到怜悯,他们的多数行动都值得宽恕,包括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恶作剧、欺骗、虚荣、操纵、无理要求和借口。他会用不怀好意的微笑将你这些恶行赦免,好像在(用意第绪语)说:咳,有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