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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亲脸上挂着凄然的微笑对朋友以色列·扎黑说,“每六个月写一部新长篇小说,所有漂亮姑娘立刻把你从书架上一把抓下来,径直拿到她们的床上;而我们这些学者,多年殚精竭虑,逐一核实细节,逐一查对引文,一个脚注都要花上一个星期,谁会劳神去读我们的东西呢?倘若幸运,我们这一领域的两三位难友会阅读我们的著作,之后将其驳得体无完肤。有时甚至连批驳都没有。我们完全被忽略了。”

一星期过去了,阿西亚萨夫书店里的书还是没有卖出去。父亲不再诉说自己的悲哀,但是整个房子似乎充斥着一种味道。他刮脸刷碗时不再哼唱跑了调的小曲,他不再给我背诵吉尔伽美什事迹、《神秘岛》中的尼摩船长或是塞勒斯·史密斯工程师的历险记,而是愤然潜心于散落在书桌上的参考文献,他的第二本学术性著作将会由此诞生。

突然,过了两个星期后,他在星期五晚上喜气洋洋地赶回家中,浑身发抖,像小男孩当众被班上最漂亮的小女孩吻了一下。“它们都卖出去了!都卖出去了!一天之内都卖出去了!不是卖一本!不是卖两本!三本全卖了!全部!我的书卖出去了……沙科纳·阿西亚萨夫将从特拉维夫的查持克那儿再订几本!他已经订了!今天早晨!通过电话!订的不是三本,而是五本!他认为这还不是最后一次!”

我母亲再次离开房间,回来时拿着令人作呕的圣餐葡萄甜酒和三只小酒杯。不过此次,她没有劳神做上面漂着奶油的甜菜汤,也没有铺白桌布,而是建议他们二人明晚去爱迪生影院,看他们都崇拜的嘉宝领衔主演的名片首映。

我则被留给了小说家扎黑和他的夫人,在那里吃晚饭,规规矩矩地,直至他们在九点或九点半时归来。规矩点,听见了吗?不要让我们听到一丝一毫的不满!当他们布置桌子时,别忘了帮忙。晚饭后,但只有大家都起身后,把你的碟子清理干净,小心翼翼地放在沥水板上。小心点,听见了没有?不要把那里的东西打碎。像在家里一样拿块洗碟布,等桌子收拾干净后把桌布好好擦擦。只有别人对你说话时才开口讲话。要是扎黑先生在工作,你就自己找个玩具,或者找本书,像小老鼠似的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但愿不要这样,但要是扎黑太太又抱怨说头疼,千万别给她添任何麻烦。别添任何麻烦,听见了吗?

于是他们走了。扎黑太太大概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然就是去邻居家串门,扎黑先生建议我去他的书房,书房和我们家里的一样,也是卧室、客厅,什么都在一起。那曾经是我父亲学生时代的房间,也是我父母的房间,显然也是孕育我的地方,因为直到我出生前一个月,他们一直住在那里。

扎黑先生让我坐在沙发上,和我说了几句话,我不记得说些什么了,但是我将永远不会忘记,我怎么突然注意到沙发旁边的小咖啡桌上不多不少四本一模一样的《希伯来文学中的中篇小说》,一本摞一本,像在书店一样,我知道有一本是父亲送给扎黑先生的,上面有父亲的签名,另外三本我无法理解,我话到嘴边正要问扎黑先生,但在最后一刻,我蓦然想起那三本是今天才买的。经过在阿西亚萨夫书店里漫长的等待。感激之情从我的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眼泪快要流下来了。扎黑先生看见我注意到了这几本书,他没有笑容,但微微眯着的眼睛斜觑了我一下,仿佛默默地接受我做他的同谋,他没说一句话,弯腰捡起咖啡桌上四本书里的三本,悄悄地放进书桌的抽屉里。我也秘而不宣,从未向他或我的父母提起此事,直至扎黑先生英年早逝,直至父亲离开人间,我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此事,直至多年以后才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女儿努里特·扎黑,她似乎并未对我所说的事情留下过多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