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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儿了,爷爷?”

“咳,那什么,我旅游去了。”

“可是你说只去两三天。”

“我说了。可说了又怎么样?咳,我和赫尔斯考维茨太太一起去的,我们在那里很开心,没有意识到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可是你去了哪里?”

“我说过了,我们去散了散心。我们找到了一家很棒的家庭旅馆,一家非常文化气的旅馆,像瑞士的家庭旅馆。”

“家庭旅馆?在哪儿?”

“在拉马特甘那边山上。”

“你至少能给我们打个电话吧?我们就用不着为你担心了。”

“我们在房间里没找到电话。咳,那什么,那家家庭旅馆有很棒的文化气息!”

“但是你可以用公共电话给我们打吧?我把自己的代币都给 你了。”

“代币,代币,咳,代币是什么玩意?”

“打公用电话的代币。”

“噢,你那些金属代币。在这儿呢,咳,拿去吧,尿床的小家伙,把你的金属代币连同它们中间的窟窿一起拿走,只是要数一数。永远不要不仔细清点就接受别人的东西。”

“可是你干吗不用呢?”

“金属代币?咳,那什么,我不相信金属代币。”

他九十三岁那年,我父亲已经去世三年了,爷爷认定,和我进行坦诚交谈的时刻已经来临。他把我召唤到他的小屋,关上窗子,锁上房门,庄严而正式地坐在他的书桌旁,示意我坐到书桌另一侧,面对着他。他没有叫我“尿床的小家伙”,他双腿交叉,双手托着下颚,沉吟片刻说:

“是我们该说说女人的时候了。”

他立刻又解释说:

“咳。是一般意义上的女人。”

(我那时三十六岁,我已经结婚有十五年之久,有两个十多岁的女儿。)爷爷叹了口气,手捂嘴轻轻咳嗽了一下,正正领带,清了两下嗓子,说:

“咳,那什么,我一向对女人感兴趣。也就是说,一向。你不会把这理解为有什么不好吧!我说的事情完全是两码事,咳,我只是说我一向对女人感兴趣。不,不是‘女人’问题!是作为人的 女人。”

他咯咯一笑,又纠正自己:

“咳,在任何方面都让我感兴趣。我一辈子都在观察女人,甚至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咳,不,不,我从来没有像某种流氓那样看女人,不,只是深怀敬意地看着她。边看边学。咳,我以前所学到的,现在也想从你这里学到。所以你会知道。所以你现在,请仔细听我说,是这样的。”

他停下来思索片刻,也许在脑海里编织出一组意象,脸上漾出孩子般的微笑,他这样结束他的教诲:

“可是你知道吗?女人在哪方面恰好与我们一样,在哪方面非常非常不同……咳,”他从椅子上起身,总结说,“我依然在探讨。”

他九十三岁了,他也许会继续“探讨”这一问题,直至生命终结。我自己也还在探讨这一问题。

亚历山大爷爷的希伯来语别具一格,拒绝接受别人的纠正。他总是坚持管理发师叫水手,管理发店叫船坞。精确地说,这个勇敢的水手每月一次阔步走向本—亚卡尔兄弟的船坞,坐在船长的位置上,提交详尽、严格的下次航海规程和指示。他有时这样告诉我:“咳,你该出去航海了,那将是什么样子!海盗!”他总是把架子一词的复数形式说错,尽管他说单数时非常准确。他从来不叫开罗的希伯来文叫法,而总是叫开罗的俄语叫法;总是用俄语叫我“好孩子”,或者是“你这个笨蛋”;管汉堡包叫干堡包;说“习惯”一词时总用复数;要是问他睡得怎么样,爷爷总是回答“好极了”,因为他并不完全信任希伯来语,会欣欣然用俄语加上“好,很好!”

在他去世前两年,有一次,他向我讲起他的死:“倘若,但愿不要这样,一些年轻的士兵战死在疆场,十九岁,或者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咳,那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但不是一场悲剧。在我这个年龄上死去……那是场悲剧!像我这样的人,九十五岁,快一百了,多少年总是早晨五点钟起床,天天早晨天天早晨冲冷水澡,做了快一百年,即便在俄国也在早晨冲冷水澡,即便在维尔纳也冲,一百年来天天早晨天天早晨吃夹咸鲱鱼面包片,喝茶,天天早晨天天早晨走出家门,一如既往在大街上溜达半个小时,无论冬夏,清晨漫步,这是为了运动,周而复始循环得这么好!天天在这之后立即回到家里,稍稍读读报纸,与此同时,再喝另一杯茶,咳,总之,就是这样,亲爱的孩子,这是19世纪的习惯,要是他被杀死,但愿不要这样,他尚未来得及拥有各种各样的正常习惯。他什么时候才会拥有呢?但是到我这个年龄,很难停止了,非常非常困难。每天早晨在街上漫步……对我来说是积习了。冲冷水澡……也是习惯。甚至连活着……对我来说也是种习惯,咳,有什么呀,谁可以在过了一百年后突然改变所有这些习惯呢?不再早晨五点钟起床?不再清洗,不再吃夹鲱鱼面包片?不再看报不再漫步不再喝杯热茶?这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