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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巨大的谜团随之而至。一两年之内,这对怪异的伴侣再次支付旅费——或许他们的父母又帮了他们——登上另一艘轮船,头也不回地回到了敖德萨。

简直是闻所未闻。从1880年到1917年,两百万名犹太人从东方移民到西方,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定居美国,除了我的祖父母返程外,其他人做的都是单程旅行。可以想象,他们是唯一的乘客,因此我感情充沛的爷爷无人所爱,在整个回返敖德萨的路上,他的耳朵安然无恙。

为什么回去?

我从来没有从他们那里索取到清楚的答案。

“奶奶,美国怎么那么不好呢?”

“没什么不好。只是太拥挤了。”

“拥挤?美国拥挤?”

“那么多人生活在那么小的一个国家里。”

“谁决定回去的,爷爷,是你还是奶奶?”

“咳,这是什么话?你问什么呢?”

“你们为什么决定离开?你们不喜欢什么?”

“我们不喜欢什么?我们不喜欢什么?我们什么都不喜欢。咳,怎么,到处是马,还有红色印第安人。”

“红色印第安人?”

“红色印第安人。”

除此之外,我从他那里什么都掏不出。

这里是爷爷另一首诗的译文,也是用俄语写的,叫作《冬天》:

春天已远,只有冬日,

风暴狂怒,黑天沉沉,

我阴郁的心没了欢乐与喜悦,

我想哭,但泪已干。

我灵魂疲惫,精神凄然,

心如头顶上苍天看不到光线,

我韶华已逝,春天和爱的欢乐,

去而不返。

1972年我第一次来到纽约,我寻找并找到一个样子像美国印第安人的妇女。记得她正站在列克星敦和第五十三街的拐角散发传单。她既不年轻,也不老,颧骨宽大,身穿一件老头穿的外衣,披着件披风抵御刺骨的寒风。她递过来一张传单微笑着,我接过来谢谢她。“爱情在等待着你。”它承诺,在单身酒吧地址下写着,“不要再耽搁了。现在就来。”

在1913年或1914年摄于敖德萨的一张照片里,我爷爷打着领结,灰色帽子上飘着亮闪闪的丝带,三件套西装,从敞开的西装外套里,露出一道闪亮的银线,穿过扣得紧紧的马甲,显然是条怀表链。黑丝结贴在华丽的白衬衫上,皮鞋油黑发亮。他时髦的手杖刚好夹在胳膊肘下,像平时一样悬在那里。他右手拉着一个六岁的男孩,左手牵着一个四岁的漂亮女孩。男孩长着一张圆脸,一缕精心梳理过的头发令人喜爱地从帽下探出头,沿额头形成一条线。他身穿一件高贵的双排扣外套,类似军服,扣子又白又大。外套底下露出短裤,一窄条雪白的膝盖隐约可见,随即被似乎用袜带吊着的白色长袜覆盖。

小姑娘朝摄影师微笑。那神态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魅力,故意对着照相机镜头表现自己。她柔软的长发披到肩膀,舒服地散落在大衣上,整整齐齐地右分。圆圆的脸庞丰满而快乐,双眼细长,有点斜视,像中国人的样子,圆润的嘴唇微笑着。她在洋装外面穿一件双排扣的小外套,在各方面都与哥哥相像,只是小了一号。脚上的鞋子引人注目地装着可爱的蝴蝶结。

照片里的男孩是我的伯伯大卫,人们总管他叫兹尤兹亚或者兹尤兹因卡。女孩呢,那个迷人而卖弄风情的小女人、小姑娘,是我的爸爸。

从婴儿到七八岁——尽管有时他告诉我们说直至他九岁——施罗密特奶奶经常给他穿有领连衣裙,或者她亲自做的百褶裙或者直筒裙,还经常穿女孩穿的红鞋。他那一头迷人的长发泻到肩头,系着一只红、黄、浅蓝或者粉色的蝴蝶结。每天晚上,母亲用香气扑鼻的溶液给他洗头,有时早晨再洗一遍,因为夜间油脂出了名地损害头发,剥夺头发的活力、光泽,成为孕育头皮屑的温床。她给他的手指戴上小戒指,给他胖乎乎的小胳膊戴上手镯。当他们前去游泳时,兹尤兹因卡——大卫伯伯——和亚历山大爷爷到男更衣室去换衣服,而施罗密特奶奶和小利欧尼赫卡——我爸爸——径直走进女浴室,在那里浑身上下打一遍肥皂,是啊,那里,也是在那里,专门请到那里,洗两遍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