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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那段年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约瑟夫伯伯坐在餐桌上座,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而琪波拉伯母系着白围裙站在那里,服侍,或等待,召之即来。然而,伯伯、伯母绝对彼此忠贞不渝,相亲相爱,这一对身患慢性疾病没儿没女的年迈情侣,他待妻子如同对待婴孩,极尽甜美深情,她待丈夫如同对待娇惯的孩子,给他穿衣服,系围巾,万一他感冒,就打个鸡蛋,调上牛奶和蜂蜜,缓解他喉咙的疼痛。

一次我碰巧看见他们并肩坐在床上,他一只半透明的手放进她的双手中,而她则小心翼翼地给他修剪指甲,用俄语悄声向他倾诉各种爱慕之情。

约瑟夫伯伯酷爱在书上题写情意绵绵的字句。从我九岁或十岁起,他每年都要送我一卷《儿童百科全书》,在其中一卷中,他采用后缩式格式书写,有点像是在退缩:

致我勤奋而聪颖的

 小阿摩司

衷心祝愿

 他成长为民族栋梁

约瑟夫伯伯

耶路撒冷—塔拉皮尤特,犹太历5710年8月

现在,五十多年过去后,当我凝视这题字时,我不知道他真正了解我什么。我的约瑟夫伯伯,通常把一只冰凉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银白色的须髯下露出温和的微笑,盘问我最近读了哪些书,读过他写的什么书,现在犹太孩子在学校学些什么,比阿里克和车尔尼霍夫斯基的哪首诗我会背诵,谁是我所喜欢的《圣经》英雄。没顾上听我答话,他就告诉我说,我应该通晓他在《第二圣殿史》里所写的马加比家族,有关国家前途,我应该读读他昨天在《观察者》上发表的一篇措辞严厉的文章,或者他在本周《早晨》杂志上的访谈录。在题字中,他小心翼翼地在容易造成模棱两可的地方给元音加上音标,而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母则像风中之旗在飘动。

在大卫·弗里希曼注译作的扉页上,他又一次题字,以第三人称的形式希望我:

愿他在人生路上取得成功

 学本书翻译妙处之用词,

人须遵循人己之所思

 而非人类大众——本时代芸芸众生之所想,

爱他的

 约瑟夫伯伯

耶路撒冷—塔拉皮尤特,犹太历5714年8月

在一次安息日聚会上,约瑟夫伯伯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女士们,先生们,我毕竟没儿没女,我的书就是我的孩子,我在其中倾注了全部心血,我死后,它们,只有它们将会把我的精神、我的梦想传给未来的一代。”

对此琪波拉伯母回应说:

“嗨,欧西亚,打住。嘘,欧辛卡,打住,打住。你知道大夫告诉过你不要激动。现在你的茶凉了,冰凉冰凉的。别,别,我亲爱的,别喝了,我要去给你倒杯新的。”

对手们的伪善和卑鄙令约瑟夫伯伯义愤填膺,有时会提高嗓门,但声音从来不是吼叫,而是高分贝的咩咩羊叫,与其说像嘲弄、痛斥的先知,不如说像抽泣的女人。有时,他用脆弱的手指敲击着桌面,但那样子与其说是打击,不如说是抚摸。一次,在针对布尔什维克主义或同盟会注或是那些建议讲犹太—德国人粗俗黑话(他定义为意第绪语)的人的长篇激烈演说中,他打翻了一罐冰镇柠檬水,水流到他腿上,系着围裙站在门边的琪波拉伯母刚好站在他身后,她弯腰用围裙擦拭他的裤子,说对不起,扶他起来,带他去了卧室。十分钟后,她把衣着干爽、光彩照人的他带回到朋友中间,大家围坐在桌前礼貌地等候他,低声谈论着男女主人,他们像一对信鸽:他待她如同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儿,而在她看来,他就像可爱的孩子,如珠如宝。有时她会把胖胖的手指和他透明的手指交叉在一起,那一刻二人会交换眼神,接着垂下眼帘,腼腆地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