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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室有种庄严肃穆,数十个书架那笔直的黑线条从地面伸向天花板,甚至伸向门道和窗户,某种沉静庄重的辉煌,不允许草率和轻浮,对我们大家都有一种压迫感,就连约瑟夫伯伯本人,在这里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

伯伯那巨大图书室里的气味将会伴随我整个人生:七种隐藏的智慧那散发泥土气的诱人气味,献身学术的恬静世俗生活气味,还有秘密隐士生活从最深的智慧井里滚滚涌出的幽灵般的沉寂,先贤们的窃窃私语,埋没已久的学者们的秘密思想迸发而出,对前代人欲望的冷峻抚慰等气味。

也是从书房,透过三个高高的窄窗,可以看到过于繁茂的幽暗花园,花园墙外便是满目荒凉的朱迪亚沙漠,嶙峋的石丘滚滚泻向死海。花园外围柏树参天,青松瑟瑟,苍松翠柏中不时长有欧洲夹竹桃、野草,未经修剪的玫瑰花丛,布满尘埃的金钟柏,昏暗的沙石小径,一张花园木桌历经多次冬雨后已经腐烂,一棵弯弯曲曲的老楝树已经半枯。即便是在夏季最炎热的日子,这座花园里也有几许俄罗斯式的冬意,令人沮丧。没有子嗣的约瑟夫伯伯和琪波拉伯母用厨房里的残羹剩饭喂养园中的猫,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出来到哪里漫步,也没看见他们谁会在徐徐晚风中坐在那两把褪色的长椅上。

在那些安息日的午后,只有我在花园中漫步,总是孤身一人,躲避客厅里学者们那索然无味的谈话,在矮树林里猎豹,在石头下挖掘,寻找贮存的古老羊皮卷,梦想着用我部队的猛烈炮火征服墙外光秃秃的山丘。

图书室四面高大宽阔的墙壁被拥挤而错落有致的书占据,一排排蓝、绿、黑色珍贵的书籍饰有金银雕花。有些地方的书放得特别挤,两排书被迫一前一后站在承受重负的同一格书架上。有些部分带有华丽的哥特式字母,令我想起尖塔和移动塔车,有些部分是犹太圣书、塔木德著述、祈祷书、律法大纲和密德拉西汇编。一架是西班牙出的希伯来文图书,一架是意大利出的;还有一部分是柏林或什么地方的希伯来启蒙运动图书,还有望不到边际的犹太思想、犹太历史、早期近东历史、希腊罗马历史、古今教会历史,以及各式各样的异教徒文化;伊斯兰教思想、东方宗教、中世纪历史,还有令我感到神秘的大片斯拉夫区域、希腊区域,再有一片是灰棕相间的四眼活页夹、卡纸板文件夹,鼓鼓胀胀夹满选印本和手稿。就连地板上也让一堆堆的书覆盖了,有些书翻开来放在那里,有些书里夹满小书签,而另一些则像惊恐的绵羊在为客人准备的高背椅上甚至窗台上挤作一团。一架小黑梯子可以沿着金属轨道在图书室里移来移去,好够到上面紧挨着高高天花板的书架。偶尔,我被允许小心翼翼地推着橡胶轱辘上面的它从一个书架到另一个书架,没有图片、植物或者装饰品,只有书,许许多多的书和沉寂盈满了房间,还有股奇妙的气味,那是皮革封面、发黄的纸张、霉菌散发出来的,有点怪异,像海草和旧胶水的气息,智慧、秘密和尘埃的气息。

在图书室中央,伫立着克劳斯纳教授的书桌,仿佛一艘黑漆漆的大驱逐舰在高山环绕的崖湾内抛锚,整个书桌堆满了一堆堆的参考文献、笔记本、各种各样的钢笔,蓝的、黑的、绿的、红的,铅笔、橡皮、装满回形针的盒子,橡皮圈和订书钉,暗黄色的信封、白色信封,以及上面贴有好看的彩色邮票的信封,纸张、散页印刷品、笔记和索引卡片,打开的希伯来文书上堆放着外文书,时不时插入从螺圆活页本上撕下来的纸张,上面是我伯伯那密密麻麻的细长字迹,到处涂涂抹抹修修改改,像黑色的死苍蝇,到处是小纸片,约瑟夫伯伯的金边眼镜放在一堆东西上边,仿佛在天空中飞翔,而另一副眼镜则放在椅子旁边小推车上的另一堆书上,第三副眼镜则在黑沙发旁小箱子上,透过一本打开了的小册子的书页偷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