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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隐入了苍茫,听不见叩问。每天都盯视那流动缠绕、飘忽瞬变的一片,准备捕捉那一跃。什么都没发生。双眼被天光烤灼,它随时会失去光明。彩色锦缎在南风里呼呼震响,我伸出筋脉凸暴的手。会有那一刻吗?你回答我……风在山岈上呜鸣,小楸树发出口哨,池鹭在翱翔。那片枝叶披撒的红木林啊,挽留我沉迷我,绝望旋舞。这叩击陪伴的永生,这永生追逐的叩击!你在哪里?

那匹火红的马,那匹雪白的马,一并奔跃。到处都是它们的踪迹,却无法挨近那美鬃与长尾。它们是白玉兰墨绿叶片的两面,是红云与白云,是一对眼睫和孪生的兄妹。它们飞驰而去。我幻想挽留和拦截,滚热的心与渺小的手。最后一次挨近我,濡湿我,再生我。我该毫不犹豫啊。

长茅草疯一般茂长,荒芜了群山与大野,遮住了红果与鸮鸟。小鹌鹑的鸣叫如不成音调的笛子,百灵羞声敛口。长茅草纠缠撕扯,在太阳下伸出焰舌舐遍大地。藤蔓筋络罩住东南西北,握住泥土和岩石。韧长的枝叶仍在迷长疯蹿,大风搅动千里。我伏下身躯,把头颅紧贴其间,让生鲜浓旺的汁液染个周身遍体。筋络飞快攀来绕去,午夜时分只有青葱蓬绿的一片。这融入和遮隐是长久的喜悦,是皈依的充实,是跟随的真诚,是吸吮的感谢。我知道一道白色的闪电会在某一刻腾过南北,燃起无边的长蔓和纠葛。爆亮的炽白,熊熊的焰舌,与白色闪电结成一体。这渴望啊,这如同一地茅草般疯长的无边渴望!

你不是为了我才来。可我是因为你而生。你捧起滑亮的白泉浇在发上、颈上,我侍立一旁。记忆中寻过这泉,它们原来都独自相守。我们一起去吧,它的面孔让人过目不忘。你是我的孩子、兄弟、胸前的珍宝;是流泪的果子,月亮下的流泉;是哭泣和欢笑,是睡梦中的呓语,是有一天伴你死亡的生灵。你在悲怆的秋天吻过我,让我有了一个毫无邪欲的唇与额。你在严寒的冬夜温暖了我,让我感知永不消逝的春色。窗上的冰凌印上奇幻的图案:母亲怀抱一个婴儿,形与神、婴儿稚弱的毛发,一派毕肖。这是神灵在午夜的一次轻描。是个预言了。

我曾恐惧过什么?最后那一刻也不过如此。就为了掩住这怦怦心跳,我必须一再地离去。我甚至没法待在偌大一座城市里,曲折回环的街巷和蜂拥的人流也割不断这怯懦之弦。让我到无望的荒原上,去静默或狂奔,去寻找自己的午夜。海流徐徐化入夜色,鸥鸟悄然降落屋顶。一颗蓝星在南天闪烁,永恒的北斗默然伫立。风把干燥的白沙吹起来,吹露出一只只贝壳。珍珠遗失了,悬在一个不贞的妇人颈上。远航的船要在黎明时分归来,载着一两个想入非非的醉汉。没有他们的港,只有一道千年不变的沙岸。没有海盗,只有草匪。没有甘露,只有浊酒。我在这儿悄立遥望,把怯懦埋进镶满了贝壳的沙子。

在大地上无声地来去,在深夜进入你的城堡。嘶哑的车笛响了一百年,伴着生死悲欢。蹑手蹑脚踏上滚烫的城街,路灯都变成熟透的柑橘。强抑着回想、顾念和欣喜,牙齿颤动得好厉害。走啊走啊,长长的城街没有尽头,从早到晚是一个环形的黎明。走啊走啊,这仿佛是一个千年古堡,万年老城,在它果核般严密精制的小巢中,睡着一个满室芬芳的公主。探险似的快乐,偷窃似的惊慌,小心地一步步踏去,两手飘动如翼……忽然一声鸣笛、流浪汉的一句长嗥,让我戛然终止。

睡吧,黎明;睡吧,躺平了的小鸟。羽白的衣衫轻扫记忆,一尘不染。我的叩击时急时缓,是黎明前融进乳雾的梆子。我是催逼黎明的人,也是被催逼的人。贫困饥渴催逼我,气血催逼我,枪刺催逼我,怦怦心跳也催逼我。我如今赤身裸臂,用十二磅的大锤叩问了。火星四射,令人想起那一夜营火。锤击和迸溅,呵护和怒斥,火夏和冰冬,都是同一片叶子。你躺在一片毛茸茸的叶子背面,睡着了。我一声声叩击,怕吵醒你,又为了吵醒你。睡吧,黎明;睡吧,躺平了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