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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期待一个盛大节日,期待着一个季节。我并非完全厌恶严冬,因为我也有在雪野上奔跑、在大河上溜冰的欢乐记忆。可那常常是让人瑟瑟发抖的日子,是各种动物饥渴难耐、隐形敛迹的日子。我与那些可爱的野地生灵一起祈祷,春天快快来临吧。

在那个神秘的分界线上,蹲了一只洁白无污、神色庄重、雍容华贵的动物。它一动也不动,与茫茫雪雾融在一起。它的身躯连接了冬天与春天。我怀着奇特的敬畏盯视着它,心中满怀期待。我知道那是一个浑身戴满了槐花的少女化成的,她每年春天临近都要守在那条线上;这条线隔开了两个季节,一般的眼睛是看不出的,除非是一双慧眼。她的生命只属于春天,没有任何一个生灵像她那样为春天而焦渴。我听说只要找到那条线,沿着这线走下去,就会看到那只美丽得无法言喻的动物。

天接近中午时分才暖和一点。我看到一只小甲虫出动了,在刚刚晒干的一层白沙上嗅来嗅去,小心翼翼地往前。我看着它,尽量不惊动它的忙碌。我想它也在辨认和寻找那条隐隐的线,并想顺着这线去一窥姿容。动物往往有着超人的感知力、深不可测的敏悟,所以我设想着它会把我带入。

一层薄薄的水汽升腾起来,大海滩上仿佛有什么在飞速奔跑。手打眼罩望过去,遥远处是一道道伏牛般的沙岭和雪堆,它们在雾霭中微微抖动。万物在这样的时刻都陷入了激动,为那即将来临的繁华绚丽而激动。

小甲虫走得太慢了,它简直在蠕动。当然,那条线太难找了,即便对于一个小巧机灵的甲虫也是一样。它那肉眼难以发现的小鼻子、纤发般的触角,一切都极有利于探幽入微。那条线潜在流沙中,如沙粒间隙一样细小,所以要踏到它极不容易。有好几次——我相信是这样——小甲虫的前爪都踏上了它,只是没有感到罢了。

那个姿容超群、惊动了十里平原的少女因无处不有的嫉恨而消失,最后化为了自然中的一个精灵。她选择的衣装为纯白:像冬雪,像槐花。她只为春天而生,也只有在槐花盛开的那十几天才得以归来,重新还她少女的形象,蹦蹦跳跳穿行在花海之间。

一个人一生只要能看到她一眼,真是死而无憾了。

天渐渐黑下来,甲虫和四周的一切都融进了夜色。这一天就这样白白地溜走了。

风沉落在遥远的沙岭雪冈后面。一天的星星清亮洁净。夜空真好啊,这是即将告别和迎接的许多夜晚中的一个。我长久地伏在窗上。一两只麻雀在干枝上跳动,另一只猫样的动物在矮墙上倏地跑过。似乎有咕咕的叫声,有哑哑的低鸣。这个夜晚盛满了激越和跃跃欲试。我倾听海潮和河流的声响,极力从细小的嘈杂中找到它们沉重或庄严的声息。我听到了,河流在冰下跳动,海潮在有节奏地推涌……也就在这样的夜晚里,那只纯白的动物守在那条线上,轻轻地、然而是愉快地抖了一下。

风随着太阳升起。所有的讯息都由风传递,它来自太阳身边。它特别衷情于守在分界线上的那只纯白美丽的动物,带着它的微笑奔波于原野。一只小狐出动了,它那水汪汪的眼睛疑惑地看了看半空,然后一摇一摇地翻过了不远处的沙岭。在岭下顶端,它惊讶地站住,一动不动——它真实地感到沙岭下面的冻雪在化解。它一跃而去……温和而傲慢的风吹着第一只小狐的皮毛,让它舒服极了。它告诉一只羞涩异常的草獾说:“你以为春天还遥远吗?咦咦!”

灰喜鹊、寒鸦、野鸽子、大山雀……纷纷从远处密林中飞出,到阳光充足的地方来了。雪岭无可争执地融化,潺潺之声通宵达旦。伴着这声音就是各种生灵的号叫,它们在传递一种明白无误、早已不是新闻的新闻:关于节令、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