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第2/18页)

“很简单,干不了就让位,谁有能耐谁上。不要挡道,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廖总工程师背后劝他:“你搞就搞吧,何必说些使人不愉快的话,刺伤那些人的自尊心,火上加油!”

“我就是要他们坐在转圈椅上不舒服!”

“没有用的。”廖思源只求不给自己捣乱就行。

一个社会的灭亡,往往由于消耗的人多于生产的人。”

“好吧!”廖总预言着:“如果你有兴趣播种蒺藜,那就等着收获荆棘吧!”

“火线上的铁刺网都趴过,无非头破血流,扎一身窟窿。”

那时,高歌已经从厂技术学校出来,一直在车间办公室帮忙,因为这个年轻人虽然能把自己打扮得水光溜滑,但他的磨床,所磨出来的工件,永远也达不到规定的光洁度。再加上他一年有六个月得去厂部的宣传队唱歌,车间主任看透了:“算了小高,你就以工代干,在车间职能部门帮帮忙吧!”但是,于而龙的压缩之风,像厂里的七千吨水压机一样,没完没了地压下来,于是,高歌又回到了磨床旁边去了。

王纬宇为歌手求情:“把小伙子安排到政工部门吧!”

“你嫌政工部门那些人还少么?”

“可惜了,高歌挺聪明。”

“他可以把聪明用到正地方,我们国家需要刮刮叫的工人,不需要那些耍嘴皮子的空谈家。”

高歌亲自到厂长室找他,于而龙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便让秘书小狄转告:“什么时候成为一名真正的磨工,咱们才能有共同的语言,回车间去吧,像你爸爸一样,踏踏实实干活,勤勤恳恳做人。”

当家人,恶水缸,于而龙得罪了许多人,而王纬宇轻松自在,处处讨好,有什么办法?于而龙爱说:“同志,假如你在火线上呆过,就会投我的赞成票。”

但是,好像投赞成票的人并不多,一直到高歌成了工厂的“主人”,于是在帮助于而龙提高认识的会议上,旧事重提,老账新算,分明知道于而龙是个残废军人,却偏要他弯腰低头,像把折刀似合拢,恨不能把于而龙那颗倔犟的脑袋,塞到他的裤裆里去。然后,人们在控诉他的资本主义托拉斯经营,血汗工资制度,残酷剥削工人的罪恶以后,问他:“为什么打击革命小将?”

“谁?”于而龙脑部由于下垂充血而肿胀着。

“你干吗把高歌弄回车间劳动?”人们厉声问。

尽管于而龙头晕目眩,腰疼欲断,但他却是一个死了的鸭子——嘴硬:“我认为社会主义不应该是懒汉的天堂!”

人们扑上来,拳打脚踢,要打掉他的“嚣张气焰”。

“交待!为什么?为什么?”

他挣脱一切,把腰挺起来回答:“我是希望他踏踏实实地做一个人。”

那时候,坐在主席台首座高歌,确实在眼里闪过一道听了良心为之一动的,那种呆板迟钝的光芒,就如同刚才在湖面上划着舢板,保持在幻觉中那死去的战士,突然眼珠动弹一样。这使于而龙自己多多少少意识到一点点责任,正如那个战士的死,游击队长不能不承担责任。难道老高师傅把自己的儿子领到他面前,做父亲的会希望儿子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么?

所以,他觉得不能这样丢手就走,不能轻易结束故乡之行。现在,他认为倒是难得的,能够独自一人去看看芦花的坟墓,抚着那块石碑,静静地坐一会,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是的,于而龙是不大肯认输的。

游击队长抬起脚来往村西走去,起初有些犹豫,好像转了向似的,后来才意识到是失去了银杏树的结果,因此,才不迟疑地向前走。可能是春汛大忙季节,很少什么闲人,原来估计没准碰上几个熟面孔,但他失望了,谁也不注意他一个老三王庄人。因为公路修通以后,三王庄不再那样闭塞了,管你是谁呢?一个昔日的游击队长,那是过去的光荣。十年前,或许还会被少先队请去讲讲革命传统;现在就像躺在路旁的磨盘,已经由于有了打米机,而变成无用的累赘,是碍事讨厌但有点重量的古董了。于而龙想到自己是个磨盘式的人物,觉得很可笑。果然,走了一程,除了那两个小伙子唱歌外,谁也不对回乡的游子发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