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第2/10页)

两个人分明不愿听牧师讲道式的话,可又不得不听下去。说实在的,听不入耳的话,偏逼着自己去听,正如不愿看的狗屁文章非要看一样,也是一种活受罪的表现。于莲拦住了她妈的话头,提醒地:“妈,什么时候,又白了一绺头发?”端详着天花板的老头子是个直筒性格,他把于莲含而不露的话,一语道破:“纯粹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结果。”

医生给气得哭笑不得:“你们爷儿俩,真算是死爹哭妈的拧种了。”

于而龙站起来,望着墙上镜框里珂勒惠支的版画,那是于菱突然被捕以后,于莲从一堆藏画里找出来挂上的,那画面上是一个失神的母亲,捧着她死去的孩子。哦!看上去是怪触目惊心的。“你们那个婆婆妈妈的院长,也打算学王纬宇的样,讨好巴结这位大人物,拿莲莲作为祭坛上的牺牲品?够了,你应该直截了当地回绝她,我们不愿意把女儿再送进那种人家去。别看他侯门似海,我不羡慕。那个小农,还从事尖端科学的研究,会毫无一点丈夫气,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拿骑兵的话说,是匹劁大发了的马,连点精神劲都给骟掉了,小农除了不会生孩子以外,跟娘儿们有什么区别?有一回,我看见他津津有味地钩花,编什么尼龙丝小玩艺,好没出息,我问他,这和你那抛物线方程有什么联系?你们猜他回答什么?‘指望我去得诺贝尔奖金吗!’是啊,他只能是拴在他妈裤腰带上的宝贝,要不,就去当面首或者男妾,现在不是有人正津津乐道吗?”

“你看问题太偏激,按说像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完全可能是个纨袴子弟——”

“这类畸形的变种更坏。”

谢若萍不理他,转过脸来问她女儿:“莲莲,你再认真地考虑考虑,一个能以你的意志为意志的丈夫,小农倒是蛮合适的。而且我想,或许对菱菱有利!”

老头子火了:“你倒是去跟那种鼻涕虫,过几天试试看。”

于莲从国外留学——严格讲,应该是进修——回来以后,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追求她的,关心她的,旧雨新知使老房子,他们家原来居住的那套四合院,电铃整天响个不停,宋来往往的年轻人,进进出出的艺术家,弄得厂部保卫处长老秦,那个大个子,婉转地向于而龙提出意见。他只好向处长解释:“可惜你没个成年的女儿,否则,就能体谅我目前的处境了。老秦,我总不能在大门口贴个布告,写上‘求婚者止步’吧?”

做爹娘的终于找了个适当机会,同越长越标致的女儿,谈谈她的终身大事。于而龙记得她在小学时,有一次选几个孩子给外国元首献花,她未被挑中,气得回来骂镜子里那个眍眍的小女孩,没点样。但是,女儿十八变,现在,甚至一位电影导演都坚定地约她去试镜头。老两口才一张嘴,问所有追求者中间,她比较倾向谁时,于莲干脆痛快地回答:“他们纯粹是瞎起哄,我已经有了。”

“二老大人”吓得张口结舌,半天才想起来问:“是谁?”

她不说。

“在哪儿?”

她依旧不说。

做妈的思路要开阔些,因为那时她才回国不久,连忙问:“是中国人吧?”她知道,女儿是个相当任性的女孩子,她真敢给你招个洋驸马回来。

“中国有六亿人口,我干嘛找外国人呀?我只说一个条件,看看你们的态度吧?”

老两口像进了考场似的,静听主考官发落。

于莲不慌不忙地说:“别的我先不谈,头一条,他父亲原来是个民主人士,后来是个右派,你们干不干?”

右派分子和番邦驸马相差几许,那怎么能行,谢若萍首先抗议:“别再往下说了,莲莲,我跟你讲,不行,毫无考虑余地!”在她眼里,右派两字,同她在显微镜里所见到阿米巴、杆状细菌、立克次体是差不多的东西。“莲莲,你也不想想,咱们怎么能同那种人家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