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充满谎言的爱

佐仓真由美听着秋本医生进行催眠术的暗示,竟然也好似回到了自己故乡的火炉边来了。也许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受了催眠术的作用。

她仿佛觉得自己身处温暖的家里,周围有她的父母,还有年幼的弟妹,甚至还见到了祖父母那佝偻的背脊。就连家里养着的猫也占有着一席之地。其实,她自己家里并没有那种农家的地炉,袓父母早已去世,她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场梦或是幻觉,但奇怪的却跟现实中发生的一模一样。

可她自己却感到已经不能被故乡所接受了。由于不顾双亲反对,沉湎于自己所追求的恋爱之中,竟然落到今天这个结局。这不能埋怨别人,全怪自己太天真幼稚。真由美是为了舍弃被“恋爱”糟蹋蹂躏的身子,才到这个被大雪覆盖的深山荒村里来的。自己已没脸面再活下去,唯独希望找到一块无人知晓,能埋葬一个被恋爱出卖的女人身躯的墓地。

佐仓真由美出生在长野县某市一个以开设医院为业的世家。上代祖先曾任诸侯的御医官,世代均出名医;他家的医院在市里享有盛名。虽然由长兄继承了家业,但父亲也希望聪明伶俐的真由美成为一位女医师。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医学,却有志于文学。比起学习人体的生理机能来,文学的情趣更使她神往。她并不想当个作家,但对祖父、父亲还有兄长的生活方式感到厌烦。对他们说来文学是个陌生的东西,家中有许多心理学、社会学、法律方面的书籍,唯独没有一本小说。他们觉得小说随意虚构毫无价值。因此,他们的人生观如同透过显微镜分析那么准确无误,只相信科学事实,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风花雪月之美,悲秋伤春之情,只能用天文学、植物学的自然科学来反映,由此而生的诗歌,有感而发的情怀一概被斥为“幼稚和无知”。

对他们说来,人生是能用数学公式来计算的,一切都需按公式计算规则进行,决不容许有一丝暧昧含糊和矛盾。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她并不感到非常苦恼,因为从小就受到什么是家庭、家属的教育。然而,也谈不上有更多的欢乐和情趣。因为在家里没有家庭的温暖,家长——父亲的意志必须绝对服从。母亲和孩子都象封建时代的家臣对待君主般地拜伏在他脚下。

饭桌上的座位、入浴的次序、说话的方式都严格地按辈份长幼而定,不得越雷池一步。必须严格遵循尊卑长幼的礼节,循规蹈矩、必恭必敬,这样使一个温情暖意的家庭生活变得拘谨呆板,失去了温暖和亲人间感情的交流。父亲过于威严,变得无法接近。母亲又谨小慎微,一切视父亲的脸色行事。

“在同别人商量之前,首先自己得考虑成熟。”

全家恪守父亲这个信条,使家里的每个人都封闭在各自的领地里。打从她懂事以来,记得兄弟姐妹之间从没谈过一回知心话。即使跟哥哥姐姐也没有什么可争论的话题,跟弟妹更无话可谈了。只在吃饭的时刻,全家才聚集一堂。但父亲一再告诫,边吃边谈,举止不文雅;所以,全家一声不吭地默默进餐,吃完饭又各自回自己房里。在规定开饭的时间里迟到,就吃不上饭。

这是个物质生活充实、有规律、节制适度的家庭,但好象缺少点儿什么。但这一切谁也没有察觉,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家庭的传统生活方式。这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而是经历好几代,渗透了历史的痕迹。家庭中每一个成员都以佐仓家族的传统为荣,从不曾怀疑过它的存在价值,更没有人试图去拂逆背叛这种传统。

真由美也从没有想到过要反抗,仅仅是对世袭的医师职业毫无兴趣,可以说是对充满着药味的家庭和泛滥成灾的医书有一种恐惧和厌烦。佐仓家竟然出了个爱好文学的女孩子,常常从同学处借来小说,偷偷躲过大人(尤其是父亲)的眼睛,悄悄地读得入了迷,真是件绝无仅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