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人五衰 第十八章(第3/4页)

“‘我吃掉你。’猫说。

“‘不不,你不能吃我。’鼠答。

“‘为什么?’

“‘猫怎么可以吃猫呢,对吧?无论从道理上还是本性上都不可能嘛。别看我这副嘴脸,我可是只猫咧!’

“猫听了,笑得前仰后合。直笑得胡须摇颤,前肢朝天,白毛肚皮起伏不停。随即——跃而起,飞也似地朝鼠扑去。

“鼠叫道:

“‘为什么吃我?’

“‘因为你是老鼠。’

“‘不不不,我是猫。猫不能吃猫!’

“‘不,你是鼠!’

“‘我是猫!’

“‘何以为证?’

“鼠当即跳入旁边泛着洗衣粉白沫的盥洗盆,自杀而死。猫拿前爪往盆里醮水舔了舔。洗衣粉味道最糟不过,只好扔下鼠浮起的死尸离去。猫离去的理由很简单:那是吃不得的。

“这只鼠的自杀,就是我说的自我正当化自杀。光是自杀并不能成功地使猫承认自己是猫,自杀时的鼠对这点肯定也是明白的。但鼠勇敢而明智,且内心充满自尊。它清楚地看出鼠所具有的两个属性。其根本属性是肉体上彻头彻尾属于鼠,因此之故,第二位属性就是应该被猫吃掉。对于根本属性它很快放弃了努力。这是思想轻视肉体的报应。可是在第二位属性则有文章可做。首先,自己在猫面前是未被吃掉而死的;其次自己使自身成为‘百般吃不得’的存在。这两点起码可以证明自己‘不是鼠’。既然‘不是鼠’,那么就是‘猫’,这种证明倒容易得多。因为以鼠之形体出现的如果不是鼠,便可以获得其他任何资格。于是,鼠自杀成功,达到了自我正当化的目的……你怎么看待?”

阿透边听边在心里反复权衡出自青年之口的这个寓言的分量。可以肯定,古泽不知向自己的心倾诉了多少次,故事已经相当完美。实际上阿透也早已察觉到了古泽外表与内心的龃龉。

假如古泽是借此谈其自身矛盾倒无所谓,但若已发现阿透内部的某种机微而以此相讽,就必须提高警惕。阿透伸出无形的精神触角刺探了一下,似乎无此危险。古泽说得越多,灵魂越是缩进他本身的深海,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底处蜷缩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鼠的死会震撼世界么?”他早已忘却阿透这名听众的存在,用仿佛无法自拔的语气说道。阿透觉得只当他自言自语来听即可。声音流露出长满青苔般的无可奈何的苦恼,阿透还是第一次听到古泽的这种语调。

“世人能够因此而或多或少改变对鼠的看法吗?身为鼠形而实非鼠这种正确的消息能在社会上传播开来呢?猫们的自信能多少有所动摇吗?抑或猫们早已变得神经兮兮而有意阻碍信息的传播不成?

“其实不用担惊受怕,猫什么也没做。转眼忘个精光,洗罢脸,歪身睡过去了。它对自己是猫这点心满意足,甚至这点也意识到。就在这一塌糊涂的午睡当中,猫不费吹灰之力地成了鼠那般热烈向往的存在。猫可以无所不是。就是说,可以通过苟且偷生通过自我满足通过无意识实现一切。酣睡的猫的上方,蓝天万里,流云多娇,风把猫的馨香带给世界,世俗的鼾声如音乐轻舒曼卷……”

“你指的是权力吧?”阿透感到有义务附合一声。

对方马上不无憨厚地满脸堆笑:

“正是。理解力真好!”

阿透则对这回答感到失望。

于是,一切都归结为这名青年偏爱的可悲的政治暗喻了。

“你早晚也会意识到的。”

本来没必要顾忌四周,古泽却把脸凑到桌面上压低嗓音说道。阿透蓦地嗅到原已忘却的古泽的口臭。

为什么这以前忘记了呢?语文复习考试期间古泽脸贴近时好几次嗅到他发出的口臭,但未因此导致对他的反感。而现在显然成了讨厌的起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