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晓寺 第二十五章(第2/7页)

梨枝一直等到约定的时间,月光公主却没有来。事先在电话里反复约定的,到底还是失了约。惟一的联络地点是留学生会馆,打了电话去,对方说公主昨天晚上没回来,她应邀到一个刚从泰国来的留学生寄宿的日本人家做客去了。

梨枝很发愁,想推迟一下来别墅的时间,可是别墅还没有安电话,没办法通知。于是急急忙忙赶到留学生会馆,用英语详细写明乘车线路,并画了草图,托付管理员转交。如果顺利的话,月光公主应该能赶上傍晚的宴会的。

“既然这样,还不如托付鬼头桢子小姐呢。”

“怎么能给客人添麻烦呢。让桢子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国小姐,再带她到这儿来,那可麻烦极了。再说,那么有名气的人,也没那份热心哪。人家肯来咱们这儿,就算是给咱们面子了。”

本多缄默了,判断停止了。

将悬挂已久的画框摘下来,墙上必然会留下一块新鲜的白印,尽管洁白无瑕,却是一种与周围极不协调、极其强烈地主张着什么的洁白。现在本多已从职业上的正义引退下来,把所有的正义都出让给妻子了。“我正确,我正确,谁能责备我呢。”那块白墙不停地这样说。

从墙上摘下少言寡语的温顺的梨枝的画像,是由于本多发了一笔横财,也由于梨枝开始意识到自己上了年纪的丑陋。随着丈夫变成有钱人,梨枝也越来越害怕丈夫。越怕她越要耍威风,对谁都充满了敌意,就连肾病也成了她炫耀的资本,而内心却比以往更深切地期望得到别人的爱。希求被爱的欲望越发使梨枝变丑了。

——到别墅,把东西刚搬进厨房,梨枝便放开水龙头,哗哗地洗起了本多早餐用的餐具。她似乎是故意用劳累来加重肾病,没有人命令她,她却一到这儿就干活,一再地损害身体,只等本多来劝阻她。自己如果不劝阻一下,以后更不好收拾了,于是本多说了些安慰的话。

“呆会儿再干吧,先休息休息。时间还有的是。……月光公主真让人劳神哪。她一再说要帮咱们做准备,却又临阵脱逃,还得我亲自上阵了。”

“你帮忙,会越帮越忙的。”

梨枝擦着手,进了房间。

正午的阳光照到了窗框上,梨枝浮肿的眼睑下深陷的眼珠,在光线不足的室内,就像是深井的井口。几十年都没能治愈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绝望的不育之痛,使她的肉体像车篷似的膨胀起来。“我正确,可我是个失败的女人。”梨枝对已过世的婆母始终如一的温和,就源于自责。要是有孩子,要是有许多孩子的话,就能用温柔甜蜜的肉体将丈夫包裹起来,融化掉的,可是……在被繁殖拒绝的世界里,衰退开始了。犹如秋天的下午,被潮水冲上岸的鱼腐烂了一样。梨枝在发了财的丈夫面前不寒而栗了。

妻子总是为企求不可能的事而烦恼,过去本多没太放在心上。现在他自己心里也萌生了对于不可能的某种渴望,他不能忍受妻子和自己在微妙的部分成为同谋。但这新鲜的厌恶更加重了梨枝存在的分量。

“昨天晚上月光公主住在哪儿了呢?为什么要住下呢?留学生会馆有女管理员,监管得很严,怎么没回来?又是和谁呢?”

本多一直在思索这件事。这是很平常的不安。类似早上没刮干净胡子的不安,或晚上睡觉时枕头不合适的不安。与人情毫无关系的,有些疏远的,因生活的紧急需要产生的不安。他感到有异物被掷人了自己的精神之中。像那用泰国密林中的黑檀木雕刻的小黑佛像似的异物。

妻子唠叨着该怎样迎接客人,怎么给客人分配房间等琐碎的事。可是对这一切本多都漠不关心。

梨枝也觉察到了丈夫心不在焉。对于过去整天关在书房里的丈夫,梨枝从没有感到不安,然而如今丈夫的精神恍惚,意味着看不见的火焰在燃烧,沉默意味着某种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