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夜晚

栅栏门关上了,园丁手里的灯在我们眼前跳动,在修剪成球状的、只有罕见的大雨才能穿透的紫杉树下,这个不错的避雨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和朋友笑着说道,虽然汽车故障把我们困在空旷的乡下,但我们真是非常幸运。

庄园主人、担任总参事的B先生在门廊前接待了浑身湿淋淋的我和朋友。从谈话中我们了解到,B先生实际上听说过我丈夫,他的妻子则是我在圣乐学校的校友,曾在礼拜日音乐会上见过我。

在初冬刚刚点燃的炉火面前,我们随即非常活跃地闲谈开来。主人刚吃过晚饭,他们盛情地用备用的冷餐肉和香槟款待我和我的朋友瓦伦蒂。

一瓶陈年梅子白兰地、滚烫的咖啡让气氛变得和谐融洽。虽然这个地区电力未普及,但这里装了电灯,加上黄烟丝、水果和炉火里树脂的味道,我觉得这个温馨的家庭就像一个幸福的小岛。

B先生非常端庄,头发刚刚开始变灰。他笑起来会露出洁白的牙齿,典型的南方人的微笑方式。他招呼着我的朋友瓦伦蒂,我则和B夫人在一旁聊天。

B夫人头发金黄,身材苗条,穿戴得仿佛刚参加完一场高雅的晚宴,而非接待两位因汽车故障而来的暂歇者。她的眼睛清澈得令我惊讶,微小的光泽都能遮掩她双眼的浅蓝色。她的眼睛一会儿变成她裙子一样的浅紫色,一会儿变成扶手椅的绿色,或者在灯光下闪烁,呈现出短暂的波纹红,就像暹罗猫浅蓝的瞳孔一样。

我在想她的面容是否与她心不在焉的眼神、她空泛的友善、她偶尔梦游般的笑容匹配。在这三小时里,不管怎么样,这个梦游一般的人非常殷勤地努力让我们开心,而我们的司机在B先生的修理师的帮助下,正在维修我们的汽车。

“我们可以为你们准备一个房间,”B夫人说道,“……要不在我们这里住下吧?”

但她的眼睛,仿佛废弃了一样,只流露出无尽的孤独,看起来没有任何思绪。

她又说道:“瞧,这里不会太糟。你看,我丈夫和你的朋友也很合得来!”

B夫人笑了起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很迷离,她并不像在聆听他们谈话的样子。她两次向我重复说到一个什么词,每次说到都轻轻颤抖。是因为吗啡或者鸦片的缘故吗?但吸食它们的人不会有这么粉红的牙龈、放松的额头和温润的手,也不会有她胸衣低处饱满柔软的肌肤。

我面对的是一个沉默的婚姻受害者吗?不是的。没有哪个暴君、哪个强势的男人会这么温柔地叫出老婆的名字“西蒙娜”,也不会向他的奴隶身上投射如此钦慕的眼神……

“啊对,女士,是有这么回事。”B先生向我朋友瓦伦蒂确认,“是有一家人有八个月住在乡下,他们连一只鞋垫都舍不得扔,也毫不抱怨他们的命运!是吧,西蒙娜,这是真的?”

“是的,上帝保佑!”西蒙娜回答。

但她浅蓝的眼睛里几乎完全空洞,除了一丝遥远的黄色火焰——那是灯光映照在茶壶鼓鼓的腹部上的倒影。后来她起身给我们倒了杯滚烫的茶,里面散发出朗姆酒的香味,以便我们“赶夜路”。

十点了,一个年轻的秃头男子走进来,他没做任何自我介绍,径直给了B夫人几封打开的信……B夫人向瓦伦蒂道了歉,然后快速翻看这些信件。

“这是我丈夫的秘书。”B夫人向我们解释道,她边说边切了一片柠檬。

我脱口而出:

“他长得很好看。”

“你这么觉得?”

B夫人耸起眉毛,好像很惊讶,仿佛在说:“我从没这么想过。”这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一点都不局促,他神情固执,习惯性地垂下眼睑,让他看起来更加特别;而当他抬起眼睑的时候,一双大大的眼睛显得唐突、狂野,但很快又隐藏起来,让人感到盛气凌人而不是害羞。他接过一杯茶,在炉火前坐下,紧挨着B女士……他坐在19世纪80年代流行的S形双人圆靠背沙发里,那个座椅就像一个糟糕的牢笼一样简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