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语(第3/7页)

在思想领域,这个泽农身上既打下了经院哲学的印记,同时又反抗它,他处于炼金术士颠覆性的活力论与即将赢得未来的机械哲学之间,处于将一个隐蔽的上帝置于万物内部的神秘主义和几乎不敢说出自己名字的无神论之间,处于医生的唯物主义经验论和犹太教神秘派弟子近乎通灵的想象力之间;塑造这样一个人物,我同样参照了那个时代实有其人的哲学家和科学家。泽农的科学研究大部分是根据达芬奇的《笔记》来想象的,比方说,他早于哈维(Harvey)进行了研究心脏肌肉功能的实验,就属于这种情况。他关于汁液上升和植物的“吸收能力”的实验,早于哈勒斯(Hales)的研究,是以达·芬奇的一条注释为基础,对泽农而言,他做这个实验也是为了试图验证同时代的塞萨尔潘提出的一种理论。关于地表变化的假设同样来自《笔记》,但要指出的是,这一类思考受到古代哲学家和诗人的启迪,在当时的诗歌中俯拾皆是。泽农关于化石的见解,不仅与达·芬奇,也与弗拉卡斯托罗(Fracastor)早在1517年以及大约四十年后贝尔纳·帕利西(Bernard Palissy)表达的看法甚为接近。泽农的水力计划,他的“机械乌托邦”,尤其是飞行器草图,以及发明可以在海战中使用的液体火药的配方,模仿的当然是达·芬奇和十六世纪另外一些研究者的类似发明;它们代表的是一类人感兴趣的东西和进行的研究,这种情况在那个时代并不少见,但是也可以说,这些发明以隐蔽的方式穿越了文艺复兴时期,它们既与中世纪,也与现代社会更为接近,并且已经预示了我们的胜利和我们的危险。对人类不要滥用技术发明的警示,今天看来仍不乏先见之明,这类警示在炼金术文献里比比皆是;我们在达·芬奇和卡尔丹的著作里也可以看到,只不过背景不尽相同。

在某些情况下,我们直接借用了与人物同时代的一些历史人物对一种感情或思想的表述,这样做是为了更好地证实某些观点的确属于十六世纪。一段关于战争的疯狂的思考取自伊拉斯谟,另一段来自达·芬奇。《滑稽预言》里的文字,除了有两行出自诺查丹玛斯的一首四行诗,其余借用的是达·芬奇的《预言》。关于物质、光亮和闪电的同一性的句子,是对帕拉塞尔苏斯两段令人费解的文字所作的概括。关于魔法的讨论受到那个时代的作者的启发,比如阿格里帕·德·内特希姆(Agrippa de Nettesheim)和吉恩-巴蒂斯塔·德拉·波尔塔(Gian-Battista della Porta),小说中也顺便提到了这两个人的名字。书中引用的拉丁文炼金术用语,几乎全部来自当代三部重要的炼金术研究著作:Marcelin Berthelot,La Chimie au Moyen Age,1893;C.G.Jung,Psychologie und Alchemie,1944(1952年修订版);以及J.Evola,La Tradizione ermetica,1948,这三本书从各自不同的角度出发,共同形成了一条有用的路径,通往仍然谜团重重的炼金术思想的领域。作为本书书名的“苦炼”这一术语,在炼金术著作中指的是将物质进行分离和分解的阶段,据说,这一阶段是“大功”当中最为艰巨的部分。今天人们还在讨论,这一表述究竟指的是对物质本身进行的大胆试验,还是可以象征性地理解为思想挣脱陈规和偏见的过程中经受的考验。想来它有时意味着两重意思的其中之一,有时则二者兼具吧。

在泽农的故事所覆盖的大约六十年时间里,一些事件完成了,它们至今仍然与我们相关:中世纪古老的基督教社会持续到1510年左右,分裂为在神学原理上和政治上敌对的两个阵营;变为新教的宗教改革失败,以及对不妨称之为其左翼的镇压;同样失败的还有天主教,它在长达四个世纪里禁闭在反改革运动的铁质紧身衣里;地理大发现越来越沦为对世界的分割;资本主义经济取得长足进展,这一进展与君主制时代的开始结合在一起。这些事件过于广阔,生活在当时的人难以窥见其全貌,它们间接地影响了泽农的故事,也许,它们对次要人物的生活和行为产生的影响更为直接,因为这些人更执著于那个时代的陈规陋习。帕托洛梅·康帕努斯是按照上一个世纪已经过时的老派教会人士形象来描绘的,对他而言人文主义传统是不成问题的。由于必然的原因,可惜的是,宽厚大度的方济各会修道院院长在十六世纪的历史里难以找到以公开身份与他对应的人,但是这个人物部分地参照了当时的某位教会人士,此人在成为神职人员或者进入修会之前,有过丰富的世俗经验。读者从他反对酷刑的言论中可以听出,有一条论据虽然深具基督教精神,却是从尚未成文的蒙田著作里借用的。博学而又具有政治头脑的布鲁日主教是根据反改革运动中的其他高级神职人员来塑造的,但是与我们对这些年里真正的布鲁日主教有限的了解并不相悖。堂·布拉斯·德·维拉的原型是一位叫作恺撒·布朗卡斯(César Brancas)的渊博的犹太教神学家,他是阿维尼翁新城圣安德烈修道院的院长,大约在1597年因“犹太教信仰”被他的僧侣们驱逐。我故意让胡安修士的形象显得模糊不清,他身上有皮埃罗·蓬齐奥修士(Fra Pietro Ponzio)的影子,此人是康帕内拉年轻时的朋友和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