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豪华宅邸(第2/4页)

一阵冷风吹来,她转过头:她脚下的炉火只能暖和这个大厅的很小一部分。似乎幽灵走过时,才会让人感到这种刺骨的寒意:对她而言,这个行将走到生命尽头的人从来就是一个幽灵。然而,玛尔塔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个华丽而空荡荡的大厅。同样奢华的空虚主宰了她的一生。唯一算得上甜美的回忆就是上帝从她手中夺走的那个贝内迪克特——假如说有上帝的话,而她甚至不懂得将她照料到最后时刻;年轻时福音信仰曾令她满怀热忱,她早已将它扑灭掩藏起来:如今只剩下无边的灰烬。二十多年来,确信自己会被罚入地狱的念头没有离开过她;这是她从自己不敢高声承认的教理中记取的全部内容。但是想到自己要下地狱这件事本身,到后来也有了某种陈旧而冷漠的意味:她知道自己要下地狱,就像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富人的妻子,她将自己的财富与他的财富结合起来;就像她知道自己是一个莽撞的年轻人的母亲,这个孩子只不过擅长跟一群纨绔子弟比剑饮酒;就像她知道玛尔塔·利格尔终有一死。她不用费力就做到品行可嘉,因为她从来没有过爱慕者需要打发;他们的独生子出生之后,菲利贝尔微弱的热情就不再向她表达了,因此她甚至连允许的乐趣也不必履行。只有她一人知晓有时在自己内心掠过的欲望;但是,与其说她制服了这些欲望,不如说她蔑视它们,就像人们蔑视一时的身体不适。在儿子的眼中,她是个通情达理的母亲,但是她不能战胜这个年轻人天生的蛮横,也没有得到他的爱;人们说她对待下人心肠坚硬到了残忍的地步,但是,总得让这群无赖尊重自己吧。在教堂里她的态度令所有人肃然起敬,但在内心里她却对这些把戏嗤之以鼻。如果说她只见过一次的这个兄长在六年时间里使用一个假名,掩盖自己的恶习,施展伪装的德行,这些事与她一生的所作所为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她拿着议事司铎的信,上楼找菲利贝尔去了。

跟每次一样,当她走进丈夫的房间,看见他有失检点和损害健康的行为时,总会轻蔑地抿紧嘴唇。菲利贝尔陷在一堆松软的枕头里,这对他的痛风很不利,他触手可及的糖果盒也一样。他刚好来得及将一本拉伯雷的书塞进被子,那是他放在身边,在两次口授文件之间用来消遣的读物。她在离床远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上身挺得板直。夫妻两人就前一天的来访交谈了几句;菲利贝尔称赞玛尔塔安排的晚餐尽善尽美,只可惜公爵几乎没有碰。两人都对他的脸色很差表示怜悯。秘书正收拾文件准备到隔壁房间去誊写,看在有旁人在场的份上,胖子菲利贝尔用尊敬的语气指出,人们大谈公爵下令处死的那些反叛者的勇气(再说这些人的数字被夸大了),但是对这位军政大员的坚定不拔,人们却谈得不够,他对君主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玛尔塔点头表示赞同。

“在我看来,时局并不像公爵以为或者说像他愿意让人以为的那么稳定”,门一关上,他就换了生硬的语气说道。“一切取决于他的继任者的手腕。”

玛尔塔没有答话,而是问他是否有必要捂在这么多床羽绒被下面出汗。

“我需要夫人在别的事情上,而不是关于枕头给我提出好建议”,菲利贝尔跟玛尔塔说话,一向用这种略带嘲讽的语气。“您读了我们的舅父的来信吗?”

“这是一件丑事”,玛尔塔犹豫地说。

“凡是司法部门干预的事情莫不如此,即便事情原本不是这样,司法部门也会让它们变成这样”,议员说。“议事司铎对这件事相当挂心,大概他认为一个家庭里有两名成员被公开处死,未免太过分了吧。”

“任何人都知道我母亲死在明斯特,她是骚乱的受害者”,玛尔塔说,她的眼睛因愤怒而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