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布鲁日(第2/3页)

“看你在教堂里说话的声音多大!”

“上帝不太听得见”,泽农尖刻地答道。

他没有解释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也没有解释自己从什么样的斗殴或者埋伏中脱身,也没有说他怀着厌恶离开了用白鼬皮和荣誉填塞起来的学者生涯,也没有说是什么秘密的意图让他毫无装备地走上危险重重的旅途,奔走在这些道路上的是从战场上返回的行人和衣食无着的流浪汉,神甫、戈德利埃芙姨妈和几个仆人去乡下访贫问苦后回家的路上,都会谨慎地避开这帮人。

“世道不好”,她说,重复着在家里和集市上常常听到的抱怨。“要是你又遇上坏人……”

“谁告诉你制伏他不是我呢?”他厉声说道。“结果一个人并不困难……”

“克雷蒂安·梅格林克和我的表兄让·德·贝哈盖尔在鲁汶念书,他们也准备动身回学校”,她坚持说。“如果你去天鹅客栈找他们的话……”

“假如克雷蒂安和让愿意,就让他们在圣人的标志面前吓得煞白吧”,年轻读书人不屑地说。“神甫,你的舅父,怀疑我是无神论者,如果他还在为我的见解担忧的话,你就对他说,我信奉的神不是一位处女生的,也不在第三天上复活,但他的王国就在这个世界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明白,但是我会将你的原话转告他”,她柔声说道,并没有尝试去记住这些对她而言过于深奥的话。“戈德利埃芙姨妈一到熄灯时间就会上锁,将钥匙藏在她的床垫下面,我会把你的笔记簿连同路上的干粮放在挡雨披檐下面。”

“不用”,他说。“对我来说,这段时间是瞻礼前夕的斋戒。”

“为什么?”她说,想不起来日历上要纪念的是哪一位圣人。

“这是我为自己规定的”,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从来没有见过朝圣者如何准备出发吗?”

“由你去吧”,她说,想到这次奇怪的旅行,声音里不禁带上了哭腔。“我会数着小时、日子和月份,就像你每次出门那样。”

“你在对我背诵什么诗呢?”他淡淡地笑着说。“我要走的路永远不会再经过这里。我不是那种为了再见到一个姑娘从路上折回来的人。”

“那么”,她说,冲着他抬起倔强的前额,“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你,而不是你回来找我。”

“白费功夫”,他说,似乎在跟她进行对答游戏。“我会忘记你的。”

“亲爱的大人”,维维安说,“我的先人都躺在这些石板下面,枕着他们的座右铭:你更强大。我更强大的地方就是不要忘记那个忘记我的人。”

她站在他面前,宛如一股细小的泉水,平淡而纯洁。他一点也不爱她;在他与自己短促的过去之间,这位头脑简单的女孩子无疑只是一种最无足轻重的联系。然而他心里生出一丝怜悯,与被人牵挂的骄傲交织在一起。突然,就像一个出发在即的人为了获得某种力量或者相反为了从中解脱出来,往往出于冲动而给予、抛弃或者献出某种东西,泽农退下自己细细的银指环,那是他在跟雅奈特·弗贡尼埃玩套环游戏时赢来的,他将指环像一枚铜板那样放在这只摊开的手里。他根本不打算回来。他施舍给这个小姑娘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梦。

入夜时分,他去挡雨披檐下面找到笔记簿,然后送去让·米耶家中。笔记中大部分是当年他在布鲁日时,在议事司铎监管下学习期间极其秘密地誊抄的一些异教哲学家的著作片断,其中包含某些会激起轩然大波的观点,比如关于灵魂的性质和上帝是否存在;还有一些是早期基督教教父攻击偶像崇拜的言论摘录,这些引文的原意被歪曲了,用来证明基督教的虔信和仪式毫无意义。泽农还年轻,还很看重这些学生时代最初的自由。他同让·米耶一起讨论未来的计划:米耶本人在巴黎医学院求过学,主张泽农到那里去学习,然而不必坚持到完成博士论文并戴上四方帽。泽农热切向往着更远的旅行。外科医生兼剃头匠将学生的笔记簿仔细放在他堆放瓶瓶罐罐和衣物的杂物间里。维维安在纸页中间夹了一枝小小的犬蔷薇,读书人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