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第3/5页)

没有人了。他站起来,穿上台尔曼夹克,从到这儿来之后,他是第一次又穿上这个夹克,天已经足够冷,可以穿了。他再次确认门外或者院子里没有站着人,没有某个不打算对他那个歇业的牌子表示尊重的徒步旅行者。他现在就像一个隐士一样,满腹疑虑。一股强劲的风吹在他的脸上。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走上通向陡崖台阶的那条小路。

走路让他感到舒服。越往下走,波涛声越响,海浪轰鸣,什么东西怒吼起来,起先声音不大,然后越来越大,一起一伏的唿哨声,就好像将军的炮声上了轨道。克鲁索的瓶子,艾德心想。吹嘞,给鼹鼠都吹走嘞。

到后来,他无法再思想,只能够走。他按着太阳穴,就好像要回忆什么,或者用那种古老的,几乎已经没人再用的方式跟大海打招呼。无休无止的轰鸣声——现在肆无忌惮地钻进他的身体,想要抹去他的记忆。“我们走——在广阔的大海边,直——到——夕——阳——西下……”[1]母亲,父亲,孩子艾德走在中间,他们的脸白白的,发着光,正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在吕根岛格伦镇的沙滩上——唯一一个出来帮助他的回忆。

突然就走到了尽头。海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泥山,山崩留下的,朝海里翻滚进去很远,切断了大约超过一百米的海岸。几块一人多高的漂砾从里面伸出来,就像被掩埋住的巨人的脑袋,中间夹杂着连根拔起的灌木丛和树木。艾德记得三角洲就在他的脚前面,但是一点也辨别不出他的狐狸究竟埋在什么地方。

老家伙。

老伙计。

艾德仿佛看见他的狐狸用自己皮革样的身体保护着那个纸夹,他还听见那些诗在向他轻轻诉说,声音很小,从地底深处。他能够听得见每一个字,并且重复出那些字,很快,他说的话就已经跨越了那些诗行,远远地冲进海浪声中。他大声地冲着汹涌的波涛朗诵,他情绪激昂,差点掉下去。他吓了一跳,闭了嘴,明白过来:现在能够做的最起码的事,唯一一件事。为了洛沙,为了克鲁索。

三天后,11月12日晚上,他的笔记本写满了,一行行,每一个用于计算的格子里一行,写满了。他没有睡觉,不分昼夜地工作。有时在员工餐桌那儿,不过更多是在洗碗间,在洗大件的水池那儿,或者洗刀叉的水池那儿,总是换着来,有的时候在他这边,有时在克鲁索那边。“实际上你非常想沉进去,潜在里面,但是现在只要手在里面打转就已经足够了。……你会觉得只有损失,但实际上,你并没有真的失去什么,没有失去什么人,艾德,没有失去谁。你就继续轻轻地自言自语,用你的声音,直接叩响词语,用你的声音。上百次,对着自己的耳朵,然后你就能听见了……”

最后,艾德把所有的刀叉,锅,酒杯和碗盘又整个洗了一遍。他的手泡烂了,浮尸的手指。“我还要把集子弄完。没有比弄一个集子更棒的事了,你知道吗,艾德?”

他从吧台后面的活门下去,取了一摞有克劳斯纳抬头的信纸上来。他从柜子里取出克龙巴赫的“鱼雷”,开始工作。整个晚上,他都坐在打字机前。一些字母戴着血红色的小帽子。早晨,活干完了。也许不是逐字,也不是逐行,但是艾德能够听出来没写错,他听见了那个音调。“咱们两个人。”艾德喃喃地说。

写作掏空了他。那种感觉就好像这一生中再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他直接钻到床上,坠落进深深的、无梦的睡眠中。

晚上,他被犬吠声惊醒了。福斯坎普那些狗里的一只。它叫得很机械,没有停下的意思。可能是狐狸跑到了防护栅栏那里,艾德心想,或者野猪。或许只有动物了,动物和我。奇怪的是,这个想法让他感到安心。他把自己裹紧,想再睡,但是敲门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