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可夫斯基

整个上午,太阳都晒在山墙上。阳光照在他的床上,晒得他暖洋洋的。天刚一亮,燕子就开始飞来飞去。它们住在他窗户上方房梁上一排坑坑洼洼的圆顶屋里,这是它们耗费几周的时间辛苦垒起来的。艾德觉得那房子搭得不是很专业,好像它们不太知道怎么用直立的方式把房屋垒得更稳当。有时会有一些黏土块剥落,掉在下面的窗台上,桌子上,笔记本上。

临近十一点时,度假的人蜂拥而至。一个个声音仿佛玻璃般纯净,还有短促、放纵的尖叫,就像小孩们玩儿的时候发出的那种叫声。卡罗拉的笑声就像一个休止符,像这出嘈杂声表演里的间歇。克里斯的“俄式蔬菜汤!”和“煎肉排!”,正午时分的克劳斯纳。几米远的地方就有几百人,他们正无忧无虑地在岛上穿行,仿佛穿行在美好的生活里。这是些没有走过弯路的人,总体来说是。上午,他们坐着船来,晚上,他们就又不见了。在克劳斯纳吃饭,在尾荆岩喝咖啡,或者反过来,在岛上的七个小时。

目前他还哪儿都不能去,这一点是肯定的。他是个象人[1],被藏起来了,模样不堪入目得吓人。他只照过一次镜子,之后就决定再也不照了。他得保持情绪稳定。

他等着自己的饭,等着下一次的询问。要么是岛上的警察,要么是镇卫生站的那个人。也许雷纳会再来,手里攥着那一绺头发。我真的很抱歉,可是你要知道……艾德站起身,在屋里转来转去。他想象着。他只是想象而已。他时不时地朝窗户外面看看,但是很小心地不让人看见自己。辐条的眼镜碎了。不是镜架,只是其中一个镜片。

夜晚的克劳斯纳寂静无声,像沉在水底的船。没有遭船难的人了,台阶上没有脚步声,洗碗间里也没有流水声。只有维奥拉还在响。艾德把门打开一点点,好听得更清楚一些。然后他坐在床上做起梦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想睡着还是已经睡着了。

那个匈牙利边界的谜现在每天都出现。据说每天大约一百人,数字很稳定。艾德仔细听着,不由得摇了摇头,摇得头一晕。

这一次是平缓的山丘——匈牙利,就像“椴树叶”的标签上画的那样,克鲁索的酒。标签上有山丘,有灌木丛。匈牙利的灌木丛,现在那后面猫着的是逃亡的人,等着跳起来,跑,为了活下去而跑。

克鲁索失踪了,卖冰激凌的也一直没找到。“我想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岛上的警察说。艾德合上眼睛,还真是马上就睡着了。他学会了把自己肿胀的脸当作面具来使用:我还太虚弱,太累,不能说话。岛上的警察摸摸他的肩膀,有些迟疑:“本德勒先生。”他的询问,这已经是两天里的第三次,还没有结束。“本德勒先生,我最后想知道的还是,您自己当天晚上在港口给卖冰激凌的雷纳·萨尔茨巴赫造成了,或者可能造成了什么伤害,在您二人的纠纷中。”这个问题并没有让艾德感到气愤。那个晚上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在某片黑暗中,在港口的海水里,那水有股油味和海藻的味道。他茫然地,仿佛筋疲力尽一样地把头在枕头上动来动去,他的脸已经替他回答了。

第二天,他好些了,那天晚上他感到了饿,那场战斗之后第一次感到饿。他真是想到了战斗这个词,就好像还有希望剥去罩在一切之上的毫无意义,使之成为反抗或者忠诚或者勇气。“我那样做也是为了你。”艾德自言自语着,挣扎着爬起来。

海岛日是克鲁索的主意,但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却没露面。这样想很幼稚,不妥当,或许也很愚蠢,但他就是很失望。那些短工们也没有来帮他。显然,洛沙向他隐瞒了一些事情,没准他还在怀疑自己。一时间,艾德真希望能回到那些共同度过的夜晚,那充满希望的夜晚。这不仅仅是失望而已,而是有些东西——应该怎么表达呢——浮出了水面。仿佛他在那些夜晚已经跟洛沙很亲近,而洛沙却并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