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索能量(第2/3页)

“啊,辐条。”克鲁索喊道。他突然出现在房间里,带了白葡萄酒。他让艾德喝酒,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把腮帮子吸进去——他的眼皮一动不动地垂在半中间。他用手搓搓脸,好像很累的样子,不过那只是打算开口说话而已。

“你在洗碗间工作,所有的话都对着水池说过上百遍,直到那话成为真的。实际上你非常想沉进去,潜在里面,但是现在只要手在里面打转就已经足够了。加上沉闷的,几乎听不见的下水的声音,荡向左边,荡向右边,盘子摇晃着沉向池底,像沉船一样。你那些诗句也失了位置。一摞摞沉向池底的盘子发出闷响。你可以拯救一切,清洗、摞好、擦干——每种声音都像是一个洞穴,一种语言,艾德,这个你懂,因为你就住在声音里,你就是从那儿在问,也就是说:所有的话你都要重复上百遍,对着自己的耳朵。你可以忘掉词的意思,或者这样说吧:打破语义三角。一开始这一切让人难以忍受,玻璃杯和茶杯叮叮当当,盘子乒乒乓乓,餐具当里当啷,加上难以忍受的高温、闷热、污垢、油腻、眩晕和恶心……你会觉得只有损失,但实际上,你并没有真的失去什么,没有失去什么人,艾德,没有失去谁。你就继续轻轻地自言自语,用你的声音,直接叩响词语,用你的声音,上百次,对着自己的耳朵,然后你就能听见了……”

洛沙纯净的语气。在真理地图前就是这样的声音——圣洁,像唱歌一样。艾德开始明白其中的关键,那就深藏在他的存货里。诗是一种反抗,是寻求解脱的路,一种非常强大的可能性。克鲁索给他看了一些书。最多二十本书,他称之为自己的“藏书”,其中有列奥·舍斯托夫和根纳迪·福斯德伯格这样艾德从来没听说过的作家,也有巴贝夫,布洛赫,卡斯塔尼达这样的人物。[2]

“思考让事情变得可笑,艾德,什么都成了故事,我们永远到达不了诗的核心。那些超现实主义者也很可笑,因为他们试图用技术手段回避问题,达达派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把一切都打碎,然后等着有人来说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我们需要的是自己的声音,它就像音乐,要从词语里发现一片天地。我们需要的是自己的声音,一个充满空白的空间——一个为了赢得时间而存在的地方。”——克鲁索摊开大手指着房间的地板:地板裂开,几堵墙像书页一样翻开,艾德看见了洗碗间,他看见两个诗人并肩而立,站在各自的洗碗池前。一位伟大的诗人,未来他将会进出于这世界上最好的出版社,另外一个披着罗马长袍,手里拿着铝制的餐具,他还真能用那餐具写字,他站在伟大诗人身旁,不断地做着记录。

艾德喜欢克鲁索对自己倾诉,克鲁索说话的时候或许偶尔会忘记他,但他并不在意,就是听几个小时也没问题。克鲁索的声音给这个世界笼罩上了另外一种光。说到底就是一种态度而已,一种复杂的,同时也是唯一可能的存在形式。克鲁索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种态度,这就是克鲁索——一种奇特的混合物,包含着几达禁欲的严格和克己,同时还有近乎狂热的果决,加上对奇幻和禁忌的偏好。禁欲的狂热,如果这有种东西的话,纯洁与义无反顾的奇特混合,洛沙或许就是靠这个赢得了短工们的心。此外还有他那种神圣的严肃,静静振动着的气场,或者说——克鲁索能量。

一切都可以是宝贵的,一切都可以是重要的。仿佛关键就在于听、看、活着,从现在就开始,随处可能都隐藏着诗句,一个恰当的词。于是洗碗的工作和糟糕的环境也获得了完全不同的意义,浮木、锅炉、泔水桶,饭馆里最普通不过的各种组合,这些都可以成为诗的一部分。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语气——这是一道光,一个灯塔,从现在开始为艾德指引方向。征服,他的脑海中闪过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