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第3/4页)

经理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压低了声音,让人感到很奇怪。他柔软的手举到齐脑袋的高度,一起一伏,从一张椅子到下一张椅子一直画出了个半圆形,艾德觉得他的动作很像是在祈福。刚介绍到一半,卖冰激凌的就嫌恶地把头拧到了一边,所以艾德开始时一直低着头,省得看见他的脸。

“不要忘记,我们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遭遇船难的人……”经理举起双手,仿佛要把世界全纳入自己的祝福之中,他再次压低声音,之后,他就仿佛把手插进了一堵隐形的墙里,或者水里,总之是插进了横在他自己和这个世界其余部分之间的某种东西里。

艾德很紧张,这样兴师动众的讲话让他感到不安,对于一个洗碗工,而且还是个后来的,这有些太隆重了,他很难集中精神听克龙巴赫滔滔不绝的讲话。在厨师迈克大汗淋漓、海象脑袋一般的脑壳上方的角落里挂着过去那些年饭馆雇员的集体照。其中几张上面用软笔写着年份,1984年,1976年,1968年。在1968年的那张照片上,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同时把啤酒瓶举到嘴边。这张照片看上去很怪异,让艾德过目难忘。对侧还有一组照片,跟服务人员面对面地挂着,那是一些光顾过这里的名人,一眼看去,艾德只认出了好莱坞导演比利·怀尔德和作家托马斯·曼,后来又发现了“邦女郎”罗蒂·兰雅。她的照片旁边挂了一张非常小的达·芬奇《最后的晚餐》的复制品,下面是一幅非常精致的赫定国王像,艾德知道这是冰岛神话传说集《埃达》里面的人物。在那幅画上,两个男人正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很难说他们是为了生与死,还是为了爱情在搏斗,或者两者兼有。画的标题是“赫定在赫定岛[2]上”。名人与员工被安放得让他们不互相看都不行。在所有这些画像和照片的上方还高悬了一幅照片,几乎挨着天花板,像祭坛尖顶上的圣像一样,照片上面是穿着修士长袍的亚历山大·艾滕伯格,身边跟着一头驴和一只猫,“我们把这当作克劳斯纳创始人的遗赠……”——讲话的这个部分艾德听到过。最新的一张照片还没有镶框,只用大头针钉着,是四月份旺季开始时照的。艾德认出了那个应该是辐条的人,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高个。他拘谨地笑着,两个门牙中间有条缝。艾德认出他是因为那副眼镜。他为什么把眼镜留下?

“……在我们不是被大海或者鱼,而是被陆地唾出来的时候,是这座岛拯救了我们……”克龙巴赫开始讲“克劳斯纳的其他任务”,并再次把它称作“我们的挪亚方舟”(雇员们显然决定今年要把危岩上的这个旅馆至少开到平安夜,或许还要撑过冬天,并且要“在上面这里同舟共济”,克龙巴赫就像在说困难时期某个要同舟共济的家庭一样),艾德想象着自己是1968年那群举止放纵的雇员中的一个。他悄悄看了看克鲁索,想看看他会不会也是叛逆的六八年代的一员。

克鲁索的脸板得平平的像石像一样,仿佛正在祈祷似的。厨师迈克擦掉额头的汗水,把擦汗的手巾捏成一个小小的金字塔。那个被克龙巴赫称作卡瓦洛的端盘生喘着粗气,烦躁不安地看着外面的院子。天花板上的吊扇发出轻轻的嗡嗡声。这些已经被尼古丁熏成黄色的电器污渍斑驳,是二十年代留下来的老物件,售卖男式西装布料的柏林商人埃米尔·希尔泽科恩搞的装备,“非常精致的布料。”克龙巴赫在简短地介绍历史时强调说,至少流进艾德耳朵里的,或说从他耳边奔流而过的话是这样说的。风扇的摩擦声仿佛把克劳斯纳挪到了更加靠南的地方,当然,也可能是更靠北或者靠西,到了广阔大海上的某个地方。不断转动的风叶更加强了水的流动,像神奇的螺旋桨,把员工餐桌连同正在吃早饭的雇员们一起带起来,将这个本就已经离开陆地和国家很远的地方带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