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清晨(第2/4页)

我把耳机揣进兜里,放缓了脚步。无声无息中,触觉渐渐苏醒,敏锐起来。鞋底接触地面时,一起一伏的压力轻软而舒展。有阵风拂过,在鬓角、睫毛、耳际微弱地颤动。指缝间滤过的风,柔软无迹,贴着手臂滑过,给皮肤敷上夜凉,往毛孔里渗透。依稀记得来时曾路过一处道班,只要找到铁道,沿铁轨往东,迟早能找到住处。

辨出方向,心下踏实,走起来也怡然自在了。一路昏昏灯光,把交叠的影子从脚下拉开,忽明忽暗,忽长忽短。在簇拥着我的光团之外,是大片的黑,一丛丛造型各异的暗影里,仿佛藏有成群的窥视者,伺机扑来。对黑暗与生俱来的恐惧是顽固的,即便我这样皮实的人,身陷暗黑的囹圄,偶尔也会心生寒意。不同年纪里对路灯的记忆开始无序地播映,尤其是那些使人忧伤的片段。胡思乱想中,一盏赤红的灯凝在远处树丛,忽隐忽现,是道班的警示灯!我踏实下来。

路东的团柳不觉中变成了白杨,高大挺拔的树干上面,天空拥挤。黑压压的一片密林静默敦实地竖在身边,深不可测。好奇心被激起,我停下来,左右查看了半晌,确认似乎没有危险后,犹豫再三,找到一处便于下脚的空隙钻了进去,想着就算迷路也要走走看。

这是上了年头的防风林,整齐粗壮的杨树如同一排排屏风,简洁有力地静默着,拙朴的枝叶在头顶闭合。林子阻住了风,让人感觉温暖,可以闻到湿润的水汽。月光朗朗,从我右后方舒朗笔直的树干间斜泼下来,被树枝打碎,淡淡地洒在地面,铺成一条琴键般黑白相间的路,如同阶梯,往树林深处隐去。我纠结一番,踩进光的长廊,深入了未知的境地。走了一段方知上当,地面看似平坦却布满土坑,起伏难行。脚下落叶翻浪一般,哗哗作响。深深浅浅走出几百米,树林边缘的月光渐渐消失,四周陷入黑暗。一瞬间我几乎有了失明的错觉。幸好还有天上零碎的星星帮助判断方向。回头看,来时路上的橘色灯光几不能辨。走回头路不是我的习惯,继续向前吧。许是蒿一类的杂草钻出头,挂满夜露,沾湿了裤腿,拂拭着凉鞋里的脚,湿漉漉地凉。地面时软时硬,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踩到了蛇或其他龌龊毒物,又怕横生的枝条戳了眼睛。盲目地乱转,左拐右拐,终于走上了比较结实的地面。大概因为林中缺少阳光,养分有限,树小了,树叶也很稀疏。空间一开阔,月光重又自树墙的缝隙中洒下来,前方露出一条盛放月色的土径,脚步更加轻快了。

小心踩着月光,慢慢忘却了赶路人的身份,从一心想要回家变成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过了多久,隐隐有蛙鸣,地也软陷下来。我怕踏入水坑,掏出手机照亮。却不知道怎么走入一片深浅难测的灌木丛,枝条扯住裤子,扎疼了脚。赶紧退了出来换个方向。不久后,树的间隙又变得狭窄,枝叶合拢,挡住光亮,天空也很隐约,世界又黑了。一片混沌里,时不时踢到树干或土堆,须伸手摸索。我开始有点沮丧,突然想起第二天五点还要起床,不能再乱逛。于是振作精神,重新认准方位,一步一探,往南边铁轨方向走去。

大约十五分钟后,终于看到了树林的边缘,铁轨上的信号灯把湿润的空气染成淡淡的紫蓝色。我激动得心跳加速,此时,才对身后这模糊的大片幽暗感到一丝后怕。

回到家已是凌晨一点。躺下后,回想这个夜晚,那片巨大的林子里,除了黑,还有什么呢?我实在想知道它的模样,于是提前半个小时起床——天亮后,我要去林子那头赶车,要把昨夜的路清清楚楚地走一遍。

四点半,挣扎着爬起。洗漱时,拨开窗帘往外看,院墙上方晨曦微现。解惑的急切让我的动作粗糙起来。换了一双厚鞋,匆匆忙忙背上包,掩实院门,往铁轨方向奔去。夜里对距离的感知并不确切,我只知道要比往日走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