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与蜜(第2/3页)

如今,我已经忘了蜂蜜裹糖的味道和口感,只记得那天站在堆叠的椅子上,扒着齐胸的柜面,陶醉地舔食了很久。直到下课的钟声当当当地敲响,我才如梦方醒——必须赶在爸回来前恢复原状。仓促间,我撕下一张信纸,连勺带糖包住,放进了荷包。好在爸粗枝大叶,什么也没发现,回家后抱我玩耍了一阵,就又去赶下一节课了。我更是得意,那几天时不时窃喜地偷瞄柜上的两只罐子。

然而问题终究会败露,蜂蜜浸透信纸,渗入布里黏糊糊的,荷包就像没晒干的布壳。几天后,我妈洗衣服时翻到,不用想也知道她会是什么表情。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揍我,把我揪过去臭骂一顿后,自己倒哭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在搓衣板上揉了半天衣服。从那以后,爸妈把蜜罐和糖罐都挪到了碗柜里,我不用费力就能取到。不过,我也没有因此多吃,和原来一样,偶尔偷半勺。爸妈再也没管过。

姐大我九岁,我两岁时她就在县重点中学住校了。那时候,贵州的铁路弯曲起伏,坐火车有如穿迷宫,七十公里的路程要将近三小时。交通不便,回趟家不容易,姐格外珍惜寒暑假。姐喜欢我,一回家就抱起亲个不停,去哪儿都会牵着我。我也喜欢她,因为跟着她可以到处玩——去天渠爬山吹风;到林场摘刺梨;去马厩看大马;到小河边看人抓虾子……姐还用纸给我剪星星,白的红的,贴满墙。有她看护,爸妈都很放心。姐一回家,我的日子就变得丰富多彩。所以一到假期,我就盼着她早点回来。

姐说我天生是混百家饭的,到谁家都很自在,于是常带我到她朋友家里玩。她有个闺蜜姓汤,家住一幢二层的小木楼。一楼是厨房和父母卧室,汤姐住二楼。一到她家,姐儿几个就钻到汤姐房间里聊天,边聊边咯咯笑,只偶尔喊我一声,确认没丢掉。

汤姐家的楼梯很陡,走上去嘎吱嘎吱叫唤。头顶的大木梁横过里外两进房间,房顶是矮阁楼,有把竹梯架在一米见方的出入口。一扇小木窗糊着发黄的报纸,打开窗户都透不进多少光。我总感觉那房子藏着很多秘密,放开了性子在那些神秘的角落里钻进钻出,假想有人在一起捉迷藏,一起寻宝藏。然而,除了一个蜂窝煤枪,什么也没找到。玩得无聊去找我姐,她们正在剪星星,用正方形的纸叠成细长的三角形,在尾部斜斜剪一刀,摊开就成了。还有人琢磨出了带外圈的五角星,剪了个大的,套在我脑袋上,几个人哈哈傻笑。

我不理她们,继续东摸西摸寻宝。目光扫过窗边的八角茶几,突然发现一堆杂色毛线下隐隐透出光亮。嗯?那是什么?一回头,看到汤姐正警惕地盯着我。一种“有货”的直觉在我心里澎湃起来。我快步奔过去,扒掉毛线,一个蓝面金边的圆形铁盒赫然显现,盒子上还有嫦娥和月亮。这种盒子里装的不是糖就是饼干,反正是好东西。我好兴奋,抱起铁盒,冲着表情复杂的汤姐说:“哎呀,这个盒盒真好看啊!”

汤姐笑得很勉强:“嗯……嗯。”

“里面装的什么呀?”我抖动铁盒,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

汤姐尴尬地看看小姐妹,眼神闪躲,憋不出话来。

“我能玩这个吗?”

“呃,嗯,嗯……”

“哇,是糖啊,我能吃吗?”

汤姐如梦方醒:“哎呀,都忘记招待你们了。看我这记性!”她一步过来抢过盒子,抓了一颗放我手里:“来,吃啊,到那边玩去,乖!”然后她转过身去,不敢再搭我话,给每人抓了一两颗。

我一路碎步跟过去,牵着汤姐衣摆:“我要吃糖。”

这时,我姐从惊愕中缓过神来,铁青着脸,劈手把我手里的糖夺了过去,塞回给汤姐。然后一把揪住我后领,喝道:“你,跟我回家。”连招呼都没打,就把我拽下了楼,害我差点摔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