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拉巴马州,蒙哥马利,费尔德大街919号

2007年3月

在那栋红砖屋前,有一棵树,那棵巨大的玉兰树是泽尔达最后一次从欧洲回来时种的,枝繁叶茂,博物馆馆长说,那是一个伤口。他对我解释说,所有的玉兰树味道都很重——可我什么都闻不到——会结出有毒的果实,让你生病[53]。

我推测,泽尔达栽种这棵树的那天,应该是帕特里西娅·弗朗西斯的生日,她十岁生日。那棵大树给我的印象十分深。树冠下面的地面上落满了松针——那是热爱它并且懂艺术的园丁的杰作,他才不怕流出的毒液呢!帕特里西娅也死在这里,死在亚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城,至今已经二十多年。玉兰树继续为她而生长,为了他们三人。

博物馆馆长迈克尔让我用他的通行证走进了泽尔达和司各特的公寓(博物馆位于一大片连续不断的建筑群当中),突然——我一走进去——看到金黄色的镶木地板,镶嵌着桃花心木、上了清漆的松木地板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我的眼泪就冒了出来。它们哀伤的影子溜了进来,就像照在滑冰场上一样。书架也是桃花心木做的,镶嵌在壁板里。房间里空空的,除了一张维多利亚风格的沙发,好像是泽尔达亲自充填的。

还有浴缸:到处都有浴室,每间卧室的隔壁都有浴室——“包括仆人的卧室”,一个褪了色的搪瓷浴缸,里面的铜制水龙头由于年代久远已经发绿,这说明他家的仆人待遇不错,不像当地的其他仆人。三K党一直统治着这里,现在还很活跃。

迈克尔告诉我,很快就要举办一场纪念泽尔达的晚会,我得参加。我说好吧,然后逃进另一个房间,我想在司各特工作过的那个舞厅体验一下寂静。那个房间太大了,好像是挖出来一个洞,一个和办公室一样大小的凹室——是为了没那么害怕,我想,就像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成天提心吊胆的,他们在自己巨大的房间里,急急忙忙支起一顶圆形帐篷,想把外面的世界都浓缩到那里。

屋子里面的装饰非常豪华,但已经过时,四周植物茂盛,一片寂静,它静悄悄的,使这个地方成了高速公路和环城公路之间的一个绿洲。在那里,我又想起了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一部很美的电影《善恶园里的午夜》。

我把车子停在屋后的一条小路上,不知道是否允许。迈克尔说,没问题,我停得很好。我想在花园里转一圈,和他谈谈树木的种类。各种树和花坛,也许都是泽尔达自己设计和栽种的。但迈克尔觉得没意思,并直说了。我谢谢他让我参观了这个地方:我还要赶路。

在100公里以外的地方,在费尔德大街和邓巴街的交汇处,我打开了装有1948年3月11日剪报的案卷。

《蒙哥马利导报》很有分寸,只在社会新闻栏发了一篇加边框的小短文。“昨天,正好是在午夜,泽尔达·塞尔,作家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妻子,被发现死在北卡罗来纳州阿什维尔地区海兰医院的火灾中,她在那家医院治疗精神病已经十多年。我们的同胞们对她都很熟悉,她曾是她那一代人当中最漂亮的南方美女,而且是个小说家、画家、爵士时代人们的偶像。在20年代,泽尔达和她丈夫经历了辉煌。30年代中期之后,两人渐渐被人遗忘。”

《纽约先驱论坛报》就报道得更加详细一些:“他们是最后一批浪漫主义者。继她著名的丈夫司各特之后,泽尔达·菲茨杰拉德昨天午夜也去世了,终年47岁。她是在阿什维尔地区海兰医院的精神病院的大火中丧生的。由于间隙性精神混乱,她在那里住了许多年……她和另外八名病人被关在最高一层,无法逃生,因为她的房门被锁上了,唯一的一扇窗也有挂锁。”

我的双手有些发抖。在我看来,在人们所遇到的死亡当中,在人们所拒绝的死亡当中,被火烧死也许是最悲惨的。人们就是用火来镇压反叛者、巫师和圣人的——那都是一些异常的人,是疯子。我从小就坚信,被木柴烧死的人,没等火烧到脚踝,他们就已经死了。痛苦使他们瞬间晕了过去,或者是火一烧起来,浓烟就已经把他们窒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