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梅松疗养院

1930年4月

“我从来没有当过家庭主妇,也没有当过家庭妇女。家务活我让女佣干去。我不会做饭,更不会煮鸡蛋。洗碗,洗衣服,Nada[29]。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管的,房子不用管,家务不用管,洗濯间不用管。我们总是住在带家具的旅馆里,搬来搬去。由于什么都没有,我们花销巨大。比如说,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买对床单。至于像女佣人那样,给床单或手帕那样的小东西绣花,教授,你可以想象一下,更不是我干的事。我喜欢这种生活,喜欢这种旋风般的生活。司各特这样对他的朋友们说:‘我娶了一个龙卷风。’教授,你不知道亚拉巴马的风暴有多厉害。我就像家乡的天空,说变就变。最后被困在病房里,变成一个断腿女人,穿着束疯子的紧身衣,这是命运对我的讽刺。”

“我永远不会,我说的是永远,我永远不会给我女儿做饭。”

“我从来不懂得如何使唤仆人、奶妈或厨娘。”

“总之,我从来就不喜欢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在半夜里吃菠菜沙拉,喝香槟。在巴黎,有些女人也模仿我,她们把它叫做‘美式半夜餐’。但两天后,她们就晕倒了。我极端的身体不需要任何燃料。”

“厌食症?还有什么?哮喘,湿疹,你不觉得人们都认为我的毛病够多了,不再去给我找新毛病了?是的,我掉了8公斤。因为我每天跳5个小时的舞,跳完后,我太累了,再也吃不下固体的食物。啊!你知道吗,昨天,我离开公寓到公园里去散步时,在走廊里遇到了我认识的两个长期寄宿在公寓里的客人:雷翁,俄罗斯芭蕾的布景师;拉威尔是音乐家。他们告诉我,他们在那儿劳累过度。难道我们大家不都这样吗?……酒精,酒精又怎么样?我知道自己醉了,因为没有那一升酒,我就没有勇气或者说没有脸皮上出租车。别担心酒精。等我重新跳舞的时候,就不会再有问题了。”

“我丈夫是否对你说过,那不勒斯的圣卡罗芭蕾舞团想请我去跳独舞?去演歌剧啊,你明白吗?我得尽快出院,教授,那是我一生中难得的机会,我怎么能错过?我的脚治好了,我终于要去跳舞了。啊!那不是个明星角色,而是一个比主角有价值得多的配角。我已经习惯演堕落的配角。”

“他,那个飞行员,他让我吃。没什么东西吃,两串松果,三串葡萄。他在沙滩上升起了篝火,我们吃早上钓的鱼,晒干的糖腌西红柿,桃子和杏子。他用长笋瓜的花来做馅饼,很精致,轻得像空气——我小时候吃的菜是那么油腻、那么粗俗,简直是对身体和味觉的侮辱。”

“一天,飞行员在我们的小屋里洗碗。他向我转过身来,灿烂地微笑着,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让我打消一个疑虑:你确实是个女人,是吗?’”

“我哭了,你说什么?是吗?……啊!瞧……我哭了。”

“如果我闭上眼睛,如果我伸出手,我就可以摸到他的脸和他总是湿漉漉的鬈发,闻到他棕皮肤的男人的味道。”

“我最后一次哭,应该是在6岁的时候。非常久远了。”

“我知道别人是怎么说我的。知道司各特、我的母亲和我的姐妹们他们是怎么对你说的。”

“他们撒谎,或者这么说吧:他们弄错了。司各特和我,我们彼此需要,两人都在利用对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没有他,我会嫁给一个死气沉沉的男人,亚拉巴马的代理检察长。这么说吧,我也许会在口袋里装满铅块跳河自杀;而没有我,他也永远不会成功,也许连作品都发表不了。别以为我恨他。我是假装恨他。其实我欣赏他。我读他的手稿,替他修改。《了不起的盖茨比》,这个书名是我替他想出来的,而司各特却陷入可笑的假设当中。教授,我尊重我丈夫,但两个人之间的这种事并不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