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母亲家中

1925年

我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好像还没有……

我又做起了噩梦,令人窒息,梦见了巴塞罗那的斗牛场。那些穿黑衣服的男人就像火葬场的一群装殓工,他们胖胖的妻子也穿着黑衣,戴着草帽,发出牲口被扼颈时的声音。他们的孩子也让人恶心,一看到血就激动起来。

到处都是血。巴塞罗那的斗牛场似乎非常漂亮,我去过那里,我应该想得起来,但我记不起那里的拼花地砖是什么样的了。我仿佛又看见度周末的人群,他们身上香喷喷的,橄榄油鸡蛋饼的碎屑落在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胸衣上。我仿佛又看见马突然立定,听见乐队奏起了乐曲。还听见喧哗声。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匹诚实的马,轻轻地小跑着,穿着朱红色的马铠,可以说非常神奇。我回想起自己曾与它一起痛苦,为它祈祷。无力的太阳照在华丽的奇装异服上(嘎吱作响的马鞍,是的,还有骑士绿色或金色的开襟短背心),闪得在场的人眼花缭乱。如果说我还看见那黑色的脑袋嘴鼻冒着白沫,弯下牛角向马肚子刺去,刺穿之后,又把那一千多公斤金光灿灿的肌肉掀了起来,就像掀起一块劣质的布匹,这也完全可能。那匹马一声不吭,就摇摇晃晃起来:内脏从它被刺破的肚子里流了出来。当我明白过来时,沙子已成为一汪鲜血。肚子被刺破的马,四个铁蹄已经朝天,装饰着它的黄色金属仍刺得观众的眼睛发花。那东西毫无作用,根本就不能保护马匹。在我们身边的阶梯座位上,成群的装殓工在进行抗议,迟钝的女人们在胸前画着十字,他们穿着白色衣服的孩子们闻到暖暖的血腥味时快乐得大叫。一切都在跟我唱对台戏,还不到四岁的帕蒂用她那双小手蒙住眼睛。我的女儿躲在我的身上,我的女儿钻进了我的胸膛,大喊救命。我用力把她推开,看见她满眼泪水。我看见血正离开她可爱的脸,女儿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她父亲和路易斯抬起她受伤的目光。女儿在我怀里晕倒了,倒在阶梯座位上,好像死了一般。

那天,一匹马被牺牲了,以便那些大受恭维的野蛮行径能得到报偿。那匹奄奄一息的马被一辆马车在可耻的沙地上拖着,好久都没有死。那头犯了罪的公牛理应被处决,它的血在宽阔漫长的草地上汩汩地流个不停。前者嘶鸣着,挣扎着,好像很不明白,它惊慌的眼睛在翻白,腿朝着天空请求老天解释;而后者呢,那个黑色的罪人,它的肩上插着一把长长的剑,身体被刺穿了,前腿弯曲了下来,终于服输了(好像这是在打仗似的)。阶梯座位上的人群看到它这样跪下来投降时,纷纷站起来兴奋地大喊。男人们拉开了他们的裤裆,女人们掀起了她们的花布头巾,纷纷涌向安息日那天排队领圣体的臭烘烘的人群中。而当她们在吃基督的身体、吸神甫的精液时,他们可怕的孩子在寻找大喊大叫的地方,看在哪里又能有一场杀戮,有一场狂欢。所有的人都在吸、在喋喋不休地说或是在探讨,那头结局悲惨的可恶的公牛还在担架上哭泣,就像一头小牛犊。谁都不再看那个奄奄一息的替死鬼,它曾经是那么危险,被人叫做魔鬼。

“医生,你要知道,做完弥撒之后就去看斗牛。人们用不着换掉节日的盛装,很快就去吃橄榄油鸡蛋夹心饼了!一口一个,然后赶去斗牛场看喋血表演。血和内脏流得满地都是。”

我成了我女儿的母亲。我女儿不认我,只要她父亲。那一天标在没有任何记录的日历上,那么多年过去了,一直避免见面。我感到自己快死了,快不行了,然后又变得十分强壮。“你是一头猪,”我对路易斯说,“你是一头肮脏的母猪,生了一窝蛇。永远不要再靠近我的家人。赶紧消失,否则我就一拳打死你。”我抱住帕蒂,然后沿着阶梯座位朝出口下去,边走边撞击那些肥胖的背和静脉曲张的大腿。那些人抗议了,我就用脚跟踩他们的脚,用我仅懂得的几句西班牙语骂他们:mierda de puta,或者反过来说,puta de mierda,[19]其他我就不会说了。太阳火辣辣地照着我的脖颈,汗水模糊了我的眼睛,黑翅蝇在空中飞来飞去,好像走投无路。